那些遗失八年的过往,如今一切都想起来。
明明那么深刻,我怎么能忘,怎么会忘呢?相守明明就在眼前,就差一步,一步便能够实现,我却将他忘了,我竟将他忘了。
半年前的那晚,蕴华临走前曾问我,假若他死了,我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后悔。我当时,我那样决绝地答他,我以为自己不会后悔。可怎么会不后悔呢?当所有记忆都寻回,我后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
应该早一点想起来的,或是听蕴华的话,永远不要想起。是我害死了他,可我并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记不起,我只是记不起来。命运耍得我团团转,假装仁慈地赐予一个重来的机会,却又不让我记起那些曾属于我们的一切,等到多少年人事成沙,才叫人悔恨饱尝。
但又能怎么样呢?我不能让那些错失的岁月重来,更不能令蕴华死而复生,唯一可以做的,便是随他去死。
当我将摔碎的瓷片抵近手腕,被门外闯进来的文昊一把握住:“素锦!你在做什么?”
我抓着他的手使劲挣了两挣,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眼泪啪嗒一声落上手背,我看着它缓缓滑下:“他死了,是被我害死的,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我还活着做什么呢?”
文昊紧紧握住瓷器的锋刃,激动得青筋都爆出来:“你以为死了就有用么?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倘若蕴华他还活着呢?”
血迹从他手心里浸出来,在白皙的指节处划过一道道红痕。我绝望地摇头:“没可能了,父皇派人追杀他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蕴华自投罗网,怎么能容许他还活着呢?他们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像当年一样,在所有人都说他死了的时候仍坚定不移地相信他还活着?可事到如今,已经再找不出理由来骗自己。
文昊另一只手握住我手腕:“没试过怎么会知道?别忘了,还有白老将军,还有他的那些部下,他们都会想办法救他。”他放低了声气:“素锦,你冷静点想想,他有那样大的遗憾,怎么会舍得丢下你?倘若你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日后他回来找你该是怎样的伤情?”
我愣了一愣,不知怎么就笑出来:“我晓得你是在骗我,说出这些话,不过是想找个理由让我活下去罢了。”我看着他:“可是文昊,我现在活着比死还难受,请成全我。”
血珠顺着泛白的指节滴下去绽开在青石砖上,文昊的手仍没有任何松懈:“素锦,人生本就是如此,很多时候,活着比死去更难、更需要勇气,但大家并没有因为这样便要选择去死,因为死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他看着我的眼睛:“你仔细想想,那些过失和遗憾究竟是谁造成的?难道你甘心吗?你真的甘心让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愿以偿?”
我整个人怔住。
他说得对,那些错失的缘由并不是上天作怪,令我们错失的每一步,都有人在从中作梗。倘若不是我七年前被人推下清江失了记性,如今又如何会落到这步田地?
文昊小心翼翼地将我手中的瓷片抽出来:“素锦,听我的话,活下去,倘若就这样窝囊地死了,便是输了。”
我脚上一软,身子便顺着桌子滑下去。是啊!倘若我今日死在这里,便是输了。我该活下去的,是该活下去的,不为别的,就为替我和蕴华那段未能相守的情意寻一个交代。
这个想法冒出来,就像饮下鸩酒,毒性顺着血液顷刻间蔓延至身子的每一处,令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蠢蠢欲动,叫人一时半刻都等不得。我坐到镜子前仔细看了遍自己的这张脸,除了面色苍白些,岁数长了些,其他皆与当年别无二致。拿胭脂仔细地抹了,又将梳了七八年的妇人髻换做当年常用的发式,打扮得体面精神了,方才唤下人准备船只出发。这些年活得够窝囊了,此次回去万不能失了气势。
文昊说不大放心,要与我一道去。我拒绝了他,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该牵扯更多的人进来,它在我心里太重,更容不得任何人插手。
他大约也懂得这一点,亦未再多作争论。
我踏上前往帝都的船只,这是八年来的第二回。头一回去,是听闻帝都外有座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公主庙,便带着文昊去庙中寻桃花。我在那里遇上蕴华,却并不认得他。当一切过往都清晰起来,才恍然觉得,再没有任何一部话本子比这更戏剧化。
两个时辰后,船在帝都外靠岸。
当缆绳系上牂牁,心里那些不安分的毒液流淌得更为欢快。因为我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晓得那个人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我正朝她而去,势不可挡。
黎宫的大门依旧没什么改变,崭新得连岁月的尘土都看不出。历代皇帝皆喜欢在门上下功夫,认为宫门修建得高大巍峨,方才能体现皇家威严。
我将雕刻鸾凤的玉佩拿给门口的侍卫看。这侍卫看起来十七八岁,年轻得紧,拧了眉毛为难道:“姑娘,入宫须得有出入宫门的令牌和公文,你这玉佩虽说看起来价值连城,却也没有用处。”
我扯出个甚慈祥的笑来:“我只晓得,这宫中只有宫女宦官出入才需令牌,主子出入皆是以轿撵辨明身份,若无轿撵,便是凭独有的随身玉佩辨识。小哥你再仔细看看,我这玉佩究竟有没有用处,若是瞧不出来,便去请你们的冯周冯统领亲自瞧瞧。”
他脸上僵了一僵,又拿着手里的玉佩寻思半天。一旁的侍卫大约看不下去,便凑过去撇了一眼,这一眼还没撇到头,脸色便唰地一下白了,立马提高了嗓门指挥道:“这是公主坟失窃的玉佩,快,将她围起来!”
禁卫军迅速围上来,枪头对准我身体的每一处,那侍卫则拿着玉佩迅速奔往城楼。大约是请示上级去了。
这正是我所料的结果,也正是我想要的。
时隔八年,且不说还有没有人记得福昌公主的样貌,就算记得,也定然难以接受死人复活的事实。要入得这宫门,便唯有引出当年时常经手我出宫的禁卫军统领冯周。
今日运气不错,冯周没去喝酒,就在这广陵门的城楼之上,那指挥禁卫军围住我的小将往上一报,便立刻赶了下来。隔着十来步一望,瞬间变了脸色。
我低头捋了捋裙摆的褶皱,淡淡道:“冯统领,多年未见,可还认得当年吵着要你放行的小丫头?”
他手上一抬,原本围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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