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寻常的妇道人家’,自然是没见过这等肃杀场面,会的那招擒拿手也只能对付几个小喽啰,上不了大场面,当蒙面人整齐划一地杀过来时,便立刻被十几把明晃晃的匕首震慑住,情不自禁地脚软了一下。蕴华毫无预兆地将我推开,纵身跃进灼灼寒锋之中。我始料未及,一个趔趄栽倒在淤泥里,可惜了出门时刚换的白衣,就这样和了一身泥。
但现在不是管衣裳的时候,我三两下爬起来,本想嚎两嗓子喊几个人帮忙,却猛地发现这条巷子已无半个活人,只得找了个不容易被误伤的角落观战。
蕴华玄色衣袍在黑衣白刃之间辗转,我耳边是刺耳兵器嘶鸣,眼前是细雨鲜血飞溅,他动作快得没谱,看得我眼花缭乱,不到片刻功夫,十来个黑衣人便倒下一半。其中一个大约聪明些,想是瞧着蕴华方才护我得紧,想让他因我分心,提着把匕首直直朝我刺过来。我原本就吓得脚软,此刻更是满心慌乱,一时间不知该挪左脚还是右脚,就在考虑这个问题的瞬间,那匕首已逼至眼前。
正当我以为必死无疑时,那蒙面人却突然顿住,甚惊恐地喊了个“公”字,喊完这个字,蕴华不知使用何等身法,竟已骤然间杀到他面前。我乘机四处逃窜,一面逃一面想,不仅恬不知耻地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还骂人家是公的,实在是太不具备作为一名刺客的职业涵养。你才是公的,你们全家都是公的。
将将逃出去不远,不知从哪又冲出四个执长剑的黑衣人,且更快更疾。我欲哭无泪,干脆站在原地给人当活靶子,那四个黑衣人却与我擦身而过,直直投入到身后的战斗中,对象却不是蕴华,而是场中的蒙面人。
我一拍脑门反应过来,原是蕴华的护卫。
其实从蕴华的身手来看,若不是多了我这个拖油瓶,他本该有九成胜算,但与我平均分配,战斗力就大大降低,以至于十来个蒙面人迟迟未能解决。现在多了四个护卫,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场战役自然是毫无悬念,结束得顺畅无比。
蕴华收起长剑,疾走两步跨过来,按着我肩膀问:“你没伤着吧?”
我自七年前被救回来起,便只是个平凡的妇道人家,除前几年长恨哥提刀进钱庄收保护费外,如此近距离地观看真刀真枪的聚众斗殴并亲身参与还是头一回,以至于一时之间无法从事态中脱离出来,导致半天不能言语,只得吞了口唾沫朝他摆摆手。
他似是松了口气,在细雨中呵出一团白雾,估计是看我惶恐得厉害,又安慰道:“没事了,别怕。”
我想怎么能不怕,我三天前才将钱家的家主之位交还给文昊,这辈子还有人生理想没有实现,失去的记忆也还没找回来,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小命,黄泉之下都不得安生。但又不能将这些想法说出来,于是尴尬地笑笑:“没怕,呵呵,没怕。”
蕴华颇怪异地看我一阵,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觉得可气,主要是没想到他这么瞧不起人,我一个不懂武的妇人,即便是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他竟然当着属下的面这般嘲笑我,实在是太没有修养。便说:“老娘就是害怕了,你奈我何?要笑就笑个够好了。”
他止住笑:“你误会了,我只是看到你这副摸样,想起一位故人。”
我将信将疑地将他望着。
他颇凄凉地笑了笑,解释道:“我第一次见她时,她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说完指了指我这身衣裳,又道:“那天她穿了身白衣,却弄得满身污泥,我误将她当成了乞丐。”
我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便问他:“这位故人应该是你挺着紧的人吧?”
他点点头。
我又问:“那你娶她了么?”
他将视线拉至远处,淡淡道:“没有。”
我诧异道:“为什么?”
他脸色一僵:“她死了。”
我倒抽一口凉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毕竟勾起了人家伤心事,我觉得此情此景一定得说些什么,但又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转移话题。一晃眼,瞄见他右手边的袍子湿了一大片,便说:“雨落得大了,不如先回府吧。”
他抬首望了回天:“雨好像停了。”
我愣了一愣,果然是停了,便伸手去摸他湿淋淋的袍子:“那你身上的衣裳怎的湿了?”摸完觉得手上有些黏糊,摊开来一看,竟是一片猩红,我急道:“你、你、你……你流血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不在意道:“哦,一点小伤,不碍事。”
流这么多血,竟还说是小伤,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但人家都不着急,我也不好意思替他着急,只得退后一步:“那先回府吧,回去让俞管家给你请个大夫。”
他笑着点头,抬脚先行一步,我小跑两步跟上。
其中一个护卫眼看我们要走了,赶忙将蕴华唤住:“公子,这些刺客该如何处置?”
蕴华微微顿住:“照旧。”
那护卫再没有讲话,伙同其他三人处置刺客去了。
我欲驻足参观,被蕴华一把拉走:“一个姑娘家,看什么血腥场面。”刚听他说完这句背后就传来一阵闷哼。
我打了个哆嗦道:“没想看,没想看,方才就是有些好奇究竟是如何处置的。”
他看我一眼:“现在可是知道了?那下回便躲得远些。”
我甚惊悚地望着他:“还有下回啊?你究竟是什么人,怎的三天两头被人追杀?”
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语调淡淡的:“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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