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一处,有喜热闹的围着四方桌打麻将下棋聊天的,也有喜静的孑然一人倚杖散步冥思的。我细细留意,他不在,这样的好天气也没叫他走出自己阴冷的房间。我推开311的门,他坐在窗口,凌乱的灰白头发,花白胡须长得结成缕,他披一条军绿大衣,寂然望着窗外,这是我的爷爷吗?像一棵即将腐败的朽木一样,在这个狭小,潮湿,阴暗的单人房里干枯,萎缩。
我带着锥心的痛叫了一声:“阿爷,是我啊,闺玉,我来啦!”说着我跪倒在他膝下。
爷爷用黄浊的眼睛将我辨认,用手偕去我脸上的泪,说了声:“你来啦。”声音里颤动着欢喜和忧伤,这么多姊妹,爷爷是最偏疼我的。我看到他眼里有潮润的泪花,他轻轻张开两手,这双大手永远透着陈年的烟味,一如我儿时的那般味道。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什么时候高大的爷爷变得这样瘦小,我抱着他如同揽着一副骨架。
晚上我给爷爷剪头发、理胡子、洗脚。他沉静地看着我,蜡黄的脸上浮动着满足的笑意,我望着他清癯的脸说:“我今天不走了,留在着陪您!”
他颤巍巍地伸手抚摸我的头发问我:“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我没有回答,不置可否地低下头。
“出了什么事么?家里都好么?”爷爷昏黄的眼睛担忧地眯成了一条线。
“没事没事,都好。”我一迭声安慰道。
“你打小在我身边长大,我怎会看不出你的心思,要真没事就快回去,这么晚家里要担心的……”
家?那个没有童年,没有温情的小阁楼不是我的家,这么多年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隔阂一直存在。此刻我觉得自己是无家可归的孩子,真想自此逃离那个永不回去。
“我不想回去了,晚上就留在你这吧!”我声音低哑而难过。
爷爷让我扶他上床,等他躺好了,叫我在他床边坐下,灯下,他蜡黄的脸显的那么苍老衰败,他轻轻地咳嗽了几声,说道:“我一直想,等你长大,长大了你或许就懂得体谅和理解了。爷爷可能不久于人世,我想再不告诉你,或许就没机会了。”
我吃惊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要告诉我什么秘密,心,突然悬了起来。
“你知道的,我们的吴氏宗祠就在村口。我们吴家族谱上排起来是长房长孙,在我们农村任何人家都要有子嗣,生儿荣生女悲,所以你家里即便有了三个女儿,你父亲还是去偷生弟弟,你出生的时候,计划生育抓地最严实,你母亲成天担惊受怕的,我们一心以为你是个男孩,我整日地起早诵经,可没想到你呱呱落了地,还是个女儿家,当时,我就同你父亲商量把你送出去抚养,你父亲犹豫不决,你母亲刚生产完就在床上哭求着把你留下。家里早年条件不好啊!孩子,我不顾他们反对让你奶奶把你抱走,你奶奶把你放在一只竹篮里,深夜哭着出了门,还没走到宗祠门口你就哇哇大哭起来,你这一啼哭她就心软了,她又把你抱了回来,跪着求我把你留下,说她自己把你养大成人,我也就应允了。”爷爷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我失魂落魄地望着他,一时间心底漫上一浪浪苦涩心酸的感觉,我从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身世,我只当自己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不想曾被整个家族嫌弃。我暗自伤怀:我是这样一个不受欢迎的孩子,从我落地那一刻起我的性别就注定一切。
我强忍着内心的痛苦,给爷爷倒了一杯水,扶他喝下,听他继续讲道:“我跟你说这些,你肯定要怨恨我的,从小我把你当个男孩养,我多希望你是个男孩,这样我与你父母的嫌隙也不至于这么深了,我也知道他们不容易,可我对他们的逼迫直到他们生下你弟弟才停止,他们不是不孝,也不是不疼你,只是他们心里恨我,不愿见我,我知道的。”
是啊!童年,我就是没爹疼没妈爱的孩子,除非过年,他们是从不会来看望我们的,而到了年三十那天,他们欢喜地来了,我却只会瑟缩在奶奶身后,凭她怎么催促着我叫爸妈,我都忸怩又尴尬地难以启口。
“你不要怪你爸爸妈妈,他们有自己的苦,爷爷是老吴家十八代单传的独苗,你知道的,你爸爸上头有五个姑姑,爷爷拼死也要在族谱里添上一个男丁啊,所以就有了你爸爸……,但是,今天,孩子,爷爷告诉你,你爸爸并非我爷爷亲生的,他是爷爷花了三百块钱买来的,这个秘密我本想带到棺材里去,可是我今天要告诉你,只因为你对这个家存有太多的敌意和怨恨!”
我震惊地望着爷爷,望着浑浊却深邃的眼睛,那干涸的眼慢慢地渗出了泪花,从眼角流淌下来,我从未见他哭过,我的如庄重而严厉的爷爷居然哭了,他曾一度在我心里竖起了巍然如佛龛般的形象,今天我却看到他悔恨的泪水,他咳出几口痰,曼声道:“你是你父母亲生的孩子,他们心里有你,甚至有些怕你,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亏欠于你,可他们又不知如何去弥补。不要怪你爸爸!他不容易,吃苦耐劳,一生却生活在我的阴影下,为老吴家添丁增口……”
爷爷这样说,我突然觉得心里钝痛无比,我只是自私地活在自己臆想的孤独世界里,丝毫不在意他们的感受,我失声啜泣起来,低声问了句:“爸爸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知道,他来家里的时候已经快两岁了,我本想瞒着,可是家里瞒住了,外头瞒不住,他从不说,可是我晓得他一直都知道,所以才对我心存芥蒂,积怨成恨。”爷爷难过地闭上眼睛,一滴热泪流了下来……
那一夜,我伏在爷爷的床边,听着他讲了一宿的陈年往事,那些的遥远的、流逝的岁月从他口中娓娓道来,我仿若走进了那个贫苦挣扎的年代,感受着父亲的悲哀……
早晨,在床边的藤椅上醒来,狭小的卧房装满了温情的阳光,身上盖着棉被,脚还钻在爷爷的被窝里,我慢慢起身,在阳台上看太阳,这新生的彤彤红日。草坪边的木椅上坐了许多出来活动的老人,他搓着手,那手也布满了年轮的沟壑吧,他们也把眼眯起来,满意地望着东方,那眼角的皱纹里也溢满了阳光。
我要回去了,回那个家,回那所校,旷了几日的课,不知道家里是怎么交待的?我给爷爷喂了早饭,给他服下止咳的药,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却见爸爸站在房门口,看着我们。
爷爷笑着招呼道:“你来啦?过来坐吧!”
爸爸干笑着问候他:“我好久没过来了,最近身体还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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