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曾经说过,他和他很像,一样的善于伪装,一样的游戏红尘,就连除了自己重要的人以外别的什么也不在乎这一点,也一模一样。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和师父之间,还有更多的不同。
夜郎王夜枫箫长袖善舞,长歌善贾,江南首富并非浪得虚名:穿最眩的衣服,喝最好的酒,放浪形骸,醉生梦死,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但是他,却没有师父的天纵奇才,学不会那种视天下万象为玩物的洒脱,就连武功资质也平凡无奇,始终无法达到御气境界。
比起继任名满天下的夜郎王之位,他更愿意和普通人一样,做一份不大不小的买卖,娶一个不美不丑的女人,交一群不好不坏的朋友。闲来蓑衣垂钓烟雨之中,为家人孩子煲一顿鲜鱼汤;或者凑几个知交好友,于庭院里温一壶热酒,嬉笑打骂,共看雨霁天青。
但人生在世,总有这样那样的因缘,牵扯得他身不由己,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有一点师父没有说错,对于自己认定的“重要的人”,他可以付出一切。
母亲生他养他,师父教他护他,只有这两个人,是他绝不愿意辜负的存在。他可以为了母亲,苦读并不喜欢的古籍,学习束手束脚的名门礼仪,也可以为了师父,勤学并不擅长的武艺,周旋于令人作呕的商贾俗流之中。
风轻云淡,闲云野鹤的生活,之于他注定只能是深埋心底的美梦。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戴着面具走完一生的时候,南谷雨兄妹出现了。
他永远也不曾体会过,平淡的生活,会这样令他识髓知味。坚持不肯接受他金钱资助的南谷雨,白天活泼可爱半夜变身妖女的南小翠,对他行脚商旅程充满好奇问长问短的左邻右舍,这种琐碎的温馨生活,像细雨一样滋润了他干涸的精神世界,令他乐在其中,永远不想醒来。
他不愿让任何人、任何事打扰这个小院里的兄妹,所有可能的危险,都被他用明里暗里的手段排除了。只有南谷雨那个不知人间险恶的老好人,才会以为吴宁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但治安好到没有出现过骚扰字画摊的地痞无赖,就连官府衙役都对平民百姓有礼得生分。而南小翠洋洋得意自诩运气无敌从没引起捕快对吴宁城的怀疑时,他只是在旁边微笑不语。
是什么时候爱上这个活泼得过分的“小妖女”的呢?
他不记得了。只是在四年历练期结束后,收到师父召回密函的那一瞬间,他所想到的不是即将脱离这种生活的不舍,也并非面对无法选择的那条道路的无奈,而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慕容雨介绍给亲人的心情。
他知道,以母亲的淡然师父的洒脱,绝对不会计较慕容雨的出身,他所要担心的,只是在征得亲人同意后,如何在不被殴打致死的情况下,将她拐回夜郎城。
这一次,他却猜错了。
他没有想到,夜郎城里等着自己的,竟是如此的噩耗。
夜枫箫,那个总是以文弱公子形象示人,装病装得不亦乐乎的师父,竟然在短短四年之间,瘦成了另外一个人!
弥漫厅堂的药味,愁眉不展的下人,还有轮椅上戴着面具的师父,仿佛一道晴天霹雳,令他愉悦的心情彻底消散。
他不敢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病痛,会令向来风采飞扬的师父,以自己的美貌为傲的师父,从不在别人面前示弱的师父,露出仿佛苍老了五十岁的丑态,以至于不得不用面具遮掩容貌!
而那和百岁老人无异的嗓音,宽大衣袖下满是皱纹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更是验证了府中私底下流传的传闻。
勃然大怒的他正要严惩口无遮拦的下人,却被师父阻止了。
是真的。
师父吃力地,一字一句道。
历任夜郎王都活不过四十岁,这就是继承王者力量的,代价。
哭什么,傻孩子,你师父已经,比前任多活了七年,有赚到呢。
师父这一生没有别的遗憾,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你母亲。
夜郎令的选择,是不可违背的。如果获选者不在前任死亡后继承王位的话,就会衰弱而死,夜郎令又会重新选择继任人。我之所以现在才告诉你,是想让你至少能够……自由自在地,过完之前的日子……
你喜欢的那个女孩,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管把人带回府即可。只是夜郎令选择的人,都是一般的性子……你……唉。
要替我,好好照顾依芸……
依芸是他母亲的名字,也是师父一直记在心里的女人。
他总以为师父从不向母亲表白,是在意他或者他的生父,却没有想到,真相竟比想象中的残酷。
是因为懂得失去的痛苦,才不愿意让挚爱亲身感受吗?这二十多年来,师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对母亲冷淡疏离,敬之如宾?
回到藏书院,母亲一反往常地用黑纱遮面,静静替给他一个信封。
你的生父,是太平城现任城主张洛彬。
当年他为公事弃我们母子于不顾,本来我是不愿意告诉你的,但……
至少在那之前,你回出生的地方,好好看看自己的父亲吧……
信封里是两张进入太平城的通行证。
锦衣夜行的真身,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身边至亲。那么师父和母亲都知道慕容雨的存在,就不足为奇了。
跟着师父处理公务这么多年,他对太平城主的一些秘密略有耳闻,更何况,这次师父指派的任务,就与太平碑有关。如此,他自然能推断出母亲坠崖必和二十多年前那件事情有关。
那一瞬间,他突然好想,好想问母亲,如果当年,父亲他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么母亲你会不会重新回到父亲身边?
这个问题像大山一样压在他心头,师父的病容,母亲的清苦,种种过往浮现脑海,令他像一只离开水的鱼,无法呼吸。
还没等他开口,母亲忽然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他不说,难道我还不会猜么?藏书院中关于太平城的记载何止千万,你父亲之所以抛妻弃子,想必也是为了“天下”所故。
我没有兼济天下的胸怀,只想相夫教子,平淡度日,只可惜命运弄人……
你娘这一生最对不起的,第一是你,第二,是你的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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