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黄道吉日。
天刚蒙蒙亮,空气中尚且氤氲着薄薄的雾气,一辆黑漆平头的马车就缓缓地驶出顾府的侧门,稳稳地向着太极宫的方向而去,得得的马蹄践踏声和辘辘的车轮滚动声在这个清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顾云容独自坐在马车里,带着些许的倦意斜斜地靠在石墨弹枕上,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低垂着,视线飘忽游移,一会儿落在圆润的指甲上,一会儿落在碧玺石手串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她穿了一件粉色的中衣,配上藕荷色的褙子,和白色的百褶裙,是最规矩不过的式样。白皙的面颊只略施薄粉,乌鸦鸦的长发挽成了一个纂儿,只簪了几朵玉簪珠花压发,斜插了一只赤金石榴花宝石簪子,耳垂上缀了两粒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坠,秀丽中就带着几分雅致。
三轮选秀已过,今日就是最后皇帝亲临的殿选,虽说如此,顾云容却也没有花多大心思在梳妆打扮上。
选不上是命,选得上是运。当然,对某些人来说,倒过来才更加合适。
命运这磨人的小妖精从来就不掌握在她们这些被挑挑拣拣的秀女手中,与其花尽心思以求中选,或是绞尽脑汁想法子被撂牌子,不如坦然应对。她就是抱着这样听天由命的想法,来面对这场避无可避的选秀。
每隔三年,七品以上京官和五品以上地方官员家十五至二十岁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们,就会汇集于太极宫,经过三轮选拔,甄选出妇容、妇言、妇德、妇功最出众的闺秀入住内廷,为皇上绵延子嗣,是为选秀。
这是大乾的开国皇帝乾太祖定下的老规矩了,白纸黑字的写在《皇乾祖训》里,由头也是现成的。前朝皇帝未免外戚独大,干涉朝政,立下了外戚不得出仕的旧例,对官宦高门家的掌珠不甚热衷,因此妃嫔多来自于民间,选秀时也不看重门第品行,有些后妃甚至连父母是谁都不清楚。
这样一来,虽说有效的遏制了外戚的势力,但官宦之间以姻亲为纽带的交际往来却更加密切,就如前朝高宗年间,内阁中四位阁老,其中有三位是不出五服的姻亲。其最终的结果就是官官相护,皇权被彻底架空。又有官员为争私利与民争财,只是民不聊生,这才有了大乾朝太祖河北兵变,黄袍加身。
朝代更替,其中自然是涉及方方面面,和选秀甚至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但太祖依旧定下三年一选秀,秀女出自官宦闺秀的规矩。选秀的日子就定在每三年一次闰年,即作了组织规范,又合乎时令,补足了闰月缺的节气。
不管有多少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还不是因为贪恋美色?
顾云容双眸微阖,脑海中回忆起母亲林氏和她说的这些事情,心中不禁腹诽不已,正想着,就听到马车外渐渐地喧闹起来,咕噜咕噜的车轮在青石路面上碾压的声音你来我往,她定了定神,摸出珐琅掐死圆镜照了照,确定没有不妥之处,就肃容敛裙端坐在马车里。
不一会儿,马车就稳稳地在朝阳门内停下来,有宫女在马车外和声问:“马车里的可是户部侍郎顾大人家的千金?”
顾云容应了是,就有人掀起了帘子。牵着马车的车夫已经换成了一个小内监,站在车边的宫女,一副规矩的宫女装扮,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见到她就抿嘴一笑,容长脸的颊边就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看着就让人觉得亲切、舒畅,顾云容也弯了弯嘴角回了她一个笑容。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奴婢迎夏原是在储秀宫伺候各位秀女小主的!”第三轮选秀就是在储秀宫,宫女笑着扶她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小主您果然过了初选,奴婢在储秀宫见着您的时候,就觉得小主您是有大造化的!可不正是这样,今日奴婢远远地看着,就寻思着这马车里的是您,除了您,还有谁家的马车会这么气派?”
耳畔听着宫女语调认真诚恳的奉承,顾云容嘴角的笑容微凝,眼角余光瞥向挂在车角外的绿色签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秀女的门第姓氏。
她看了看宫女笑意盈然的面庞,微一思量,笑着摸出一个荷包塞到她的手里道:“若真如你所说,等回头心想事成,我定好好赏你,今日就先承你吉言!”
就是说,如果她真的能顺利入宫,就会好好地犒赏自己。自己本就是没有品级的低等宫女,伺候秀女的差事还是贿赂掌事女官得来的,本想着秀女的赏钱好赚,能得一笔是一笔,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反正是不要本钱的买卖,不要白不要。
想到这里,宫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一直到把顾云容送进涵碧山房,嘴边的好话也没有停下。因此,当终于走进涵碧山房的西偏殿时,顾云容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原本还想着她大概是哪位娘娘的眼线,毕竟她说的话,其中的探询挑唆实在太明显了,明显不该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宫女该说的,不过现在看来大概是自己太过敏感了,那名宫女这么能说会道,说不定是她自己的心思。
顾云容将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忘诸脑后,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果然看到了几个熟面孔。
选秀除了最后的殿选,之前还有三轮选拔,其一是由年长的宫女查看秀女容貌、体态、音律、气味,也就是妇容,其二是由皇后查看秀女的女工、学识,也就是妇功和妇言,其三是让秀女们在一起客居一月,考其妇德。
从最开始的近四百名秀女,到如今三轮选秀完也只剩下三十六名,而最终能共入住内廷的,大约也只有十人以内。
顾云容叹了口气,找了个背靠着万字不落地的窗棂的黑漆椅子,坐下来。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天空格外的晴朗,蓝汪汪似清泉洗过一般。阳光穿透山房小花园里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落坐下斑驳的光点。涵碧山房本就绿树繁荫,殿内就显得格外昏暗。
顾云容就着从打开的窗棂透进来的明亮日光,将一个一个秀女依次打量过去,忽然小声“咦”了一句。旁边就有人问:“你看了半天,这是在咦什么呢?”
她脸都没转过去,对来人一点也不惊讶,目光又重新落在一个一个秀女美丽的面庞上,口中道:“怎么没见着晴姐姐?她去哪儿了。总不会是还没来吧!”
“这个时辰,应当已经下早朝了。”薛曼箬抬头看了看时辰,也在旁边坐下,又叫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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