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月安慰云华:“没什么事。人家理院子哪。姑娘再歇息歇息?”
大清早,哪个人家,到小姐窗前理什么鬼的园子!云华省得必有隐情,便道:“你不说么?那我问乐芸去。”
洛月顿时急了:“姑娘,别别!其实也没什么事儿。那两株木芙蓉……忽尔生虫子了,管事的说怕侵到其他树木,对姑娘身体也不好,所以,准备迁出去养一养,养好了,再移回这里来。”
开玩笑!云华嗓门提高了一点:“乐芸!”
乐芸自昨夜被她敲打,再不敢掉以轻心,天微亮就起来倚在外间听候差遣了,闻得叫,进了屋,行了一礼:“姑娘您也被外头声音吵着了?”
云华点头。
“姑娘,洛月肯定是怕您心烦。”乐芸先替洛月袒护一句,倒叫洛月受宠若惊。再后面的话,乐芸可就不客气了:“不过这事,长远也瞒不住姑娘。一早,七小姐派了一伙人来,说四小姐昨儿见了这花很喜欢,故要把这两株树移过去。”
巧取豪夺,夺到两棵树的身上!有这么欺压姐妹的么?云华倒笑起来,看了乐芸一眼。
乐芸立刻跪下:“都怪乐芸昨儿说送花去,才惹出这桩事端。都是乐芸的错!”
云华摇头:“匹夫无罪——”说到这儿,忽惊愕的呆了一呆。
这文绉绉的四个字,从来不属于云华的知识范围。甚至,在这四字的声音刚从她舌间扣响的时候,连着好多典故、好多字词,都像长长的海灌被一根线拉出来似的,一路浮现在她脑海里,随时供她取用。
云华不得不呆了一会儿,才对乐芸道:“这也不能全怪你,下去吧,给我准备些热水,我要擦身。另外,早饭有没有滚热的粥么?”
洛月立刻道:“有。”
乐芸退下去准备热水毛巾了。云华问洛月:“下粥菜是哪几样?”
“今儿他们拿过来的是五香黄豆腐、脆腌菜心、凉拌雪菇、清拌笋尖,姑娘吃得下么?想换么?”
云华听着这几样,都是淡而养身的小菜,厨房里没有乱来,含笑道:“不用换了。你去拿来给我吧。”又按一按洛月的手:“你心疼我,我知道。放心!我心胸——断不会跟以前那样给自己找病生了。这点小事,我还看得开。”
被人挖树,固然可恨,但跳开了想想,树也不是云华的,是谢家的。谢家这个女儿院里的树、移到那个女儿窗下,又打什么不紧?若为这个生气,也没几天活头了。云华不愿动气伤身。
洛月端粥去,一边儿欣慰小姐会养身了,一边儿却越发心疼小姐。
任外头吵他们的。云华关起门窗来享受自己的小姐日子。热腾腾的把睡出来的冷汗擦了,换身衣裳,就着几样清爽小菜喝了两大碗红米热粥,又可以回去睡觉,这整个过程中,自己连床都不用下!简直是猪的生活。
云华继续倒头去养猪,外头忽然又有了不同的声音。
应该是树木咯吱咯吱的倾斜,枝叶沙啦作响,交织出的声音。
像那个夜晚,明珠在床上挣扎,木头床架和被褥摩擦摇晃,血液在耳膜里奔流,咯吱咯吱,哗啦哗啦……这是迷茫、震惊、痛苦,求一条生路的声音。
“喳啦”,什么东西碎了?很模糊,几乎听不清。在这模糊中又响起尖锐的一声,云华在床上跳坐起来:“怎么了?”
很像鸟叫。但从那些人开始闹腾起,鸟儿一直在乱叫,从没这么尖厉惨烈。
云华叫乐芸:“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乐芸领命而去。洛月还坐在床边,云华握着她的手。这只手的指腹、掌缘等几个地方皮肤有点粗糙,但总的来说,还是柔软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温暖。
云华问:“你为什么这样忠于我?”
很突兀的问题。洛月给出的答案是:“因为……姑娘对我好。”
多愁多病、不会作人、甚至没多少私人银两可支配的小姐,怎样对下人好?
或许情意相投、心意相通,不可用世俗眼光衡量。
或者,只是洛月愚忠。
(世上大多数忠,岂不都是愚的?如情爱,如欲望,你要肯多想一想,或许这一个选择不够好,还有其他选择,选择太多了呢,每一样都不够珍贵了,于是只有不断的衡量与取舍,没有珍爱。)
(连佛、释、道,都是理智而悲凉的吧?那么多大乘经典、小乘经文,翻来覆去教给人:你若信我,有什么好处,若不信,有什么恶报。趋利避害,人性天然。)
(可是,难道就没有一种蠢到极致,蠢到九天诸佛、十殿阎王,都拿它没有办法的情感吗?那个方向有利,它没办法向那个方向弯曲,这个方向无利,它也没法从这个方向逃离。总在这里,永远在这里,万劫福乐无法诱惑,无间地狱的铁犁铁刀,也无法从心里把这棵执念的芽挫去,除非把这颗发了芽的心也整个毁灭。)
(即使到了毁灭的地步,仍然不等于服从。你可以毁灭我,仍不能说服我。我怎么觉得这样的愚蠢,比起任何智慧与气度来,都更值得人类骄傲呢?)
——云华几乎想照自己脑门上来一拳!以上这些像洪水似的滔滔而来的话语,那些“我”啊“我”的,都不是她好吧!是这个脑袋里沉渣浮起,太多原来不属于她的知识和字眼,像什么“匹夫有责”……
应该属于谢六小姐?
云华闭起眼睛,细细的想,还能想得起多一些什么?除了书本上的字句,以及字句引发出来的一些玄而又玄的联想,其他没有了。没有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与人相处的一丝一缕。云华不得不这样怀疑:脑袋的主人,离开这儿时,因着某种到了极限的悲伤,把生活的片段全部都清理走了,只有一些纯属“知识”的东西还留下来,还有一些情感,是渗透在知识中,连“铁犁铁刀都挫不掉”的,知识既没毁去,它们也就一并留下来了。
除此之外,属于谢六小姐的,再也没什么了。
乐芸回来,禀告云华:“是他们挖出了一棵树,树上有个鸟巢,摔下来,并里头的蛋也碎了,还有一只刚孵出来的雏鸟,被踩死了。”
云华定了定,问:“七小姐在这里么?”
乐芸回答,她不在。“小姐可要乐芸请七小姐来?”
不必。要叫云蕙来,云华还有更方便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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