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倒是六小姐病又重了,有个郎中说除非投猛药下去,二太太拿不定主意,二老爷不在府里,大太太又不得闲,老太太你是知道的,这几日本来就乏了,所以六小姐那儿,一时竟没人作主……”
声音低下去,连碧玉都静了。想六小姐是二房、又庶出,小小年纪重病缠身,再加上为人木讷不讨喜,病重些、轻些,也不过是一个人躺在偏僻旧房间里,实实的可怜见,竟不如一个得宠丫头,
她们想着谢六小姐,那先前打帘子的媳妇却在看她们。天已薄暮,又阴阴叆叆的,屋里早看不太清,已点上了灯。灯下看美人,比平时更添动人。左边的姑娘身着水青绫子细褶长裙、鹅黄色褙子,肤色白皙、意态温柔,右边姑娘着水绿牡丹滚蔷薇边窄袖衫儿、系天青湘江六幅裙,身姿玲珑、神色飞扬,坐在一起活像幅画儿,若出去不说身份,竟比人家寻常小姐还气派些。都道老太太当年就是个美人儿,无怪乎子孙都仪容不凡,长孙女儿还能选进宫里。太丑的丫头,还真不配在老太太身边当差。
明珠轻咳一声岔开话题:“……后来经过厨房,听见扰嚷,说有个小丫头做坏了东西,大娘要撵她走,我想节下已够兵荒马乱的,何必呢?就劝了几句,再到这边,可不就晚了。”
碧玉眼珠一转,想起来了:“先前有个小丫头,准是来找你救驾的!不跟我说实话,我想怎么为了个鸭子做法巴巴的要来找你呢!她是你街坊对吧?”
“算是。”明珠草草答应,不欲深谈。碧玉晓得她怕人说她拉帮结党,抿嘴一笑,也丢开这话题,同她又把一些重要事项核了遍,料明天没什么差错了,去大太太面前交差。府里上下事务,名义上是交给大房媳妇掌管,老太太不肯放权,说派丫头帮她,实际上还把大小事务抓在手里,大太太怎敢跟老太太过不去,凡明珠碧玉报了的事项,只要别太离了谱儿,无不允的,却又要端架子,横看竖问、哼唧了半天才允,临走忽问明珠:“后来二太太找过你没有?”
明珠一怔:“二奶奶没有找过我们。”大太太也便罢了,叫丫头:“取那果子来给两位姑娘吃着顽儿。”果然送她们两包果子作人情。碧玉出来便气得道:“谁贪她果子吃?早些放我们睡去是真的!都跟她似的?请完安就能回房歪着她的去!我们可见天儿跑腿哎,晚上都睡不安生。”
明珠笑笑,昨晚是碧玉轮值,在老太太榻边睡。人老了,睡不安,一夜要茶要水,许多事端,难怪碧玉累,幸而今天另有别人值夜,她跟碧玉能各自回房间休息,丫头一般睡通铺、或是随着主子睡,她们能各有房间,虽然小,也是天大的恩典。每次回到房间,插上门,明珠会长长吁出一口气,觉得现在才真实属于自己。
她睡着了,又被唤醒。月光白白的铺了一地,苍茫里尽有杀机。有两个人,声音很尖,在身边问她:“那尊金钟馗到哪儿了?”
今天道观送来讨老太太欢喜的浑金像,是明珠收起来了。但它却不在储物柜里。明珠想起身看清楚这个人,却起不了。她似乎被结结实实绑住了,
那人又问了一遍“钟馗像?”
这就是明珠藏了一天的心事。被一下子问穿,明珠倒静下来:“我拿出去了。”
“拿给谁?”
这人,早一天说给明珠听,明珠自己都不信。从来荒唐的五少爷,忽然眼泪汪汪的来哭诉,说竟叫个姑娘怀上了孩子,要保住大小性命,除非马上私奔,所缺盘缠,求明珠方便,等有了钱,他一定送回来。明珠听得脑袋里嗡嗡响。这么多年,她专心服侍老太太,早绝了嫁人的念头。谢家所有子嗣,她也真当是自己孩子般看待,五少爷哭着求她,她已经心软了,又想着那姑娘一尸两命……为此一念之仁,就答应挪件东西给五少爷,当时手头也只有金像方便,就取了,想着老太太又不喜欢钟馗,白放着几年也不会记起它,怎么这么快发作?
“给了谁?”那人继续问。
现在不能说啊!明珠惶恐的想,那俩孩子还没逃远呢,万一现在截回来,姑娘是没脸活下去了,一尸两命,五少爷也得被家法打个半死吧!忍一忍,她再忍一忍,受些家法,放五少爷再逃得远些。好在老太太一向疼她……
老太太怎会容这样陌生人拷问她?明珠一怔,竟不知此刻是梦是醒。
人家却不耐烦等她思量是梦是醒。有个女人声口恨恨道:“定是他了。”
明珠尽力转过头去,看到一个披墨金丝斗篷的人,应该就是说话的女人,还有一个,影影绰绰却像老太太,叹口气:“动手吧。”声音也像老太太。
床边已有一只水盆,尖声的那两人就捞起一张黄表纸,水中一浸,蒙在明珠脸上。明珠受惊,“噗”的用力一呼吸,那纸应声而破,那两人也不急,一张接一张,不紧不慢,叠到十余张以上,明珠已难以冲破黄纸了,呼吸为之困难。
这要紧时候,明珠下意识闪过的念头竟是:他们用的是盆冷水。真不应该啊,明明外面就有井,冬暖夏凉。她给老太太打的,一向是井水,有时还要另调些热水进去。老太太畏寒……
女人声口又道:“正是这样穷骨头,才不识好歹里应外贼!”
明珠心里一跳:不对,不对,错了!她想叫,一层层的黄表纸又蒙上来,半声都出不了。她挣扎,人家只当她挣命,毫不理睬。
纸蒙上三寸高,明珠的挣扎完全停止。尖声的两人又等了片刻,验过尸身,回禀主子:“了事矣。”
那静静的黄表纸,画着镇鬼的符咒,是宫中物色,专用来赐死宫人,外头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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