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陪着李静柔,陪着木尹楠,坐在风景极好的包厢里吃茶。
天色黯淡逐渐深沉,京城的街边却渐渐亮起了灯火。京城不比他处,许多商铺,都是到了夜晚也一直打开着,非到子夜不停歇。而有些特殊的地方,则是彻夜灯火通明,烛光绮丽,丝竹声声,觥筹不断。
这年头,在外吃茶,一般都是要招一个茶博士作陪的,当然,请的茶博士水平越高,所要付出的酬金便也相应提高。
一开始,春分听到博士这个词的时候,还颇觉讶异,以为皆是茶艺高超之辈,博士这个词,对她来说,有特别的含义,在前世,那些可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直到后来,她方才明白,原来早年间在扬州开的那间茶肆,正经来说,不过是个供人歇脚的小店而已,连茶馆都算不上。
茶馆、茶楼,都要有茶博士,而所谓的茶博士,大多只是精通一两种茶水罢了,最低等的甚至不过只会几手粗浅泡茶斟茶技艺混饭吃,只是粗通茶道。
真正的茶艺大家,是不会出来做这等“抛头露面”之事的。
茶博士,在这里的地位,几乎等同于女姬、伶人,手艺好些的,看着被人捧的高高的,其实也不过就是头牌花魁之流。
真是糟蹋了博士这个词。
李静柔并没有招茶博士奉茶,一来她的身份地位不容许她如此,二来,她的贴身宫女,本就精通茶艺,比之那最好的,都要强上不少。
春分替她们做主点单,好歹也是她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李静柔的爱好,她还是略知一二的。至于木尹楠·与其给她喝茶,还不如直接给她来杯蜂蜜水来的实在。
李静柔见春分不曾询问过便替木尹楠点了养生的蜂蜜玫瑰花茶,而她也未曾露出丝毫不满的模样,心下越发笃定·春分与木尹楠应该是彼此相识的。
而且,甚是熟捻。
不一会,小二送上茶具,并称掌柜的吩咐,是请贵人用的。
算那胖老头识趣,李静柔勾了勾唇角。
其实王掌柜只是胖,要说老头·就有些过分了,顶多人到中年。
“妹妹喜欢喝花草茶吗?府里有些父皇赐下的,我不大爱喝,明儿让人送你屋里去。”对木尹楠,李静柔是喜欢的,她清清淡淡没有丝毫讨好巴结的模样,甚是对她的脾胃。况且她心里有种想法,觉得她是李靖和看上的人·未来,说不定她还要称一声堂嫂的,便越发愿意同她亲近。
虽然·她也知道木尹楠的身份不可能匹配得上,但以堂兄的性子,可能性却盖过了不可能。
“多谢大嫂,”木尹楠善意的笑笑,对自己好的人,她不会一直冷着脸。李静柔虽然有些小心思,但心地不坏,这便足够了:“我只是爱甜食,并不爱花草。”
花草茶不是花草啊妹纸……李静柔诧异的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含笑合上了。她其实大可以顺水推舟说喜欢的·可是她没有。
这性子,还真是招人喜欢。
她要是个男子,就会喜欢这样明朗的女子,当然,这还是因为她本身是个女子的缘故。这世上的男子,有几个能喜欢这样清冷淡漠又如骄阳一般的女子?唯有女子·才会为此心折。
七公主当初能亲自向皇帝张口说要嫁给陈景瑞,其实也正是看中了他身上隐含的这一点骄阳之气。他不似木尹楠清冷,但浑身上下都淌着一股骄气,并非自傲,而是自信。
那种从骨子里蔓延出来,溢于言表不用强撑的自信洒脱。
当着父皇的面,他也敢说:“臣不是为了陛下,也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是为了功臣名就。”
他是那样的大胆,那样的坦然,那样的理所当然。
只是听宫女转述了那么一句,她就敬佩这个男人。
要功成名就,有错吗?世人汲汲营营,不就为了这些。
敢于承认,便是大丈夫。
若是个惺惺作态,明明在意还要谦虚推却,摆出一副悲天悯人模样的人,她也不会看上眼。
表里如一的人才可靠不是吗?
世上不是没有那样虚怀若谷一心为天下苍生之人,但那些不是大儒,便是隐士,且少的可怜。
而且她也不会喜欢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心里都是苍生,还会装的下一个她么?
李静柔忽然觉得,恐怕夫君会认下这么一个妹子,不仅仅是因为堂兄喜欢。
他们不仅面容有些相似,连性子,竟也是相仿的。
顿时又有些纠结了。
如果不是他有了妻子,他是不是也会对她生出些许喜欢来?
七公主是高傲的,她生来有最好的家世,她的父皇喜欢她的聪明,所以宠她。别看她一直是世人眼中最受宠的公主,仿佛不管做了多么大的错事父皇也不忍苛责,其实她心里明白的很,父皇能至今都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是因为她虽然偶尔任性,却从不骄纵。
在宫里,常会有人做错事,但做错事不要紧,却不能走错路。
当公主其实也是很辛苦的。
她欣赏陈景瑞,于是向父皇提出了下嫁,她不要公主府,其实不是怕耽误了驸马的前程,她知道这根本不会成为他名扬天下的阻拦,所以干脆舍弃。她也不是为了替自己博一个好名声,而是想让他在意自己——看在她这么为他着想的份上,能对自己有一些倾慕。
李静柔真真是个聪明人,她看出了陈景瑞不是能够强逼的人,她将自己的骄傲掩藏了起来,以示弱的方式靠近他,在出嫁之后,也明明白白向他道出了自己的心思。
歉疚只是一时的,何况她要的不是他的亏欠。
但时至今日,她还不能确认,他是不是喜欢自己的。
女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明明已经得到了,明明知道他一辈子都不会舍弃自己,可是从心底她还是渴望独占。
他的全部,她都想要,哪怕是他的亲人,她都想比比看。
哪怕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打断了她一时涌上心头的纷扰思绪。
她抬手招来鸳鸯:“鸳鸯,你去聚贤楼买些蟹黄包来,喝了一肚子水,有些饿了。”
春分与木尹楠齐齐看她,喝了那么多水,难道她就不觉得水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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