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假如不是伊女那边又传来消息,子青又压根忘了还有这么个妹妹。他对伊女的记忆仅限于回家过年那短短的一个月。——伊女嫁人了。这是村里来人告诉子青的。伊女找到婆家了。子青该为她高兴吧?该去一趟为她庆祝一下?伊女说,子青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伊女赌了气。这个哥哥不告而别,心里根本没有她这个妹妹。当一个没人看好的邻村小伙唐突求婚时,伊女二话没说把婚事诮承下来,惊坏了全村人。接下来半个月,伊女亲自置办嫁妆,新做了几床被褥,几件新衣裳,收拾收拾家什,就准备出嫁了。
她甚至连那个小伙子的长相都想不起来。可一身红嫁衣,坐在炕上,伊女并不为自己感到伤心或可异。姑娘总归要出嫁的。嫁谁不一样呢?——反正不能嫁给自己的哥哥。这是伊女心底唯一一个模糊又清晰的念头。
伊女扭头向窗外,好像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明知道没人会叫她。爹妈吗?她奔出门去,在后岗上站了好久,远远望着爹妈的坟,却不想走过去。再见了,我会回来看你们的。伊女转身下山。
就知道那个狠心的哥哥不会回来看她。伊女离家前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她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和院子。
得知伊女出嫁后的一段日子,子青常看到伊女清亮的圆眼睛,那样斜着望过来,像在讲述久远久远的梦境。子青会莫名难受起来,问起自己怃法解答的问题——伊女过得好吗?她会原谅他这个“无情无义”的哥哥吗?还有,她真的非嫁不可?每次想都没有答案。闷闷半晌作罢。
子青知道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了。
子青终于放不下,在一个毫无征兆的下午,闷坐半晌后,腾地起身,随便收拾收拾便动身了。到达那个邻近家乡的村庄,已是第三天近午了。子青累坐在一户土房的垛草旁休息,掏出水壶喝口水。四下里阒无人声,不知何来的尘土嚣张地弥漫着。子青一瞬觉得,他永远找不到这个忽的冒出来如今又不知所在的妹妹了。他叹口气起身,打算敲响人家院门询问一下。
子青刚走近这家院门,未及敲门,门闩哐当作响,一个披红袄、头发散乱的小媳妇扭身出门,将一盆水哗啦泼倒在对面墙根下。进门前,抬眼看一眼立在门口的陌生人,用眼神质询他何事。陌生人走上前来,一把拉住小媳妇的胳膊,惊得女人头上摇摇欲坠的簪子更松了。女人甩开陌生人的手,退后几步,边打量年轻人边捋了几把头发,再次簪上。她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子青。
——妹,你不认识我了?我,我是子青啊。
——子青?我不认识什么子……青。小媳妇抄起撂在地上的盆,回身进院,砰一声闩了门,几声脚步响后,再听不见里面动静了。
子青再怎么敲门,也没人应声。
子青坐回草垛,纳罕地想:难道自己认错了人?不会吧?虽然辫子改盘成了发髻,伊女的眉眼不可能短短几个月有甚改变。那圆眼睛,翘鼻子,不是伊女是谁?是了,伊女生他气,不认他这个哥哥了。想起自己从前也曾忘记伊女,子青无奈到笑了。夜里没地儿睡觉,就地躺下熬过一宿。
子青从草垛上坐起身,再次来到院门前,扣响门环。久等,直到以为不会来人了,门吱呀,开了。一个穿一身臃肿棉衣的年轻人,小心翼翼把门开了一条缝,蹩身出来,又在身后关了门。年轻人客客气气打量招呼子青:
“兄弟,有何贵干?”
子青一时害起羞来,推称无事,再三道歉,走开去。年轻人不明就里,站立门前,眼神温和,目送子青离去。
子青在这村里逛了几圈,终于又停在那扇门前。他并不肯定先前见到的就是伊女。假如伊女真变了……他也毫无思想准备。他冒冒失失前来,遇见的多半是未曾料想到的。
他只想知道,伊女到底过得好不好。可是,谁会告诉他呢?即使见到伊女,她会亲口对他说“哥,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吗?
他知道,她不会。
也许,她真的过得很不好。
她会因家务劳累而腰酸背疼吗?她会不得不忍受妊娠和分娩之苦吗?她会因孤单委屈而落泪哭泣吗?她会……吗?一切的一切,她将不得不承受吗?
子青无法想见一切,更因眼前的虚妄和无着而苦恼。但他始终无能为力。他能代替伊女生活吗?谁能代替谁生活呢?
子青第三次敲响这家人的房门,似乎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这几天没有吃好,胡乱吞些干粮,胃里火烧火燎地难受,身体也乏力。最不济,是晕倒在这家门前。假如那女子果真是伊女,总不会无动于衷见死不救吧。
子青想起了童年的一段经历——花大婶抱走伊女,认了干闺女;他站在窗外等候,只为见伊女一面。场景和心情何其相似。
这次,门很快开了。还是那身红袄,这次是盘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女人退身让开,无言的引子青进屋,似是默认了哥哥。子青不及惊喜,更顾不得避让院里几只咕咕叽叽觅食的公鸡母鸡,惹得鸡们扑棱着翅膀逃难。院里有棵枣树,倒与老家旧房的模样相仿。子青感到一丝亲切,心情放松不少。
出了嫁的伊女把子青让坐到炕头上,又端来一杯热茶。客气得显出生疏。伊女也不开口,盯着子青,等子青说话。
子青抿了口茶,目光无措地投向屋里的陈设,似乎想从周遭普通的家什中找出佐证,作为自己突然现身的充分理由。这个家既然不好,也不坏,既不豪华,也不破败,既不温暖,也不寒冷……子青只得将视线收回,望向伊女。
伊女的样子很陌生。不是五官的问题。她还是一样的眉眼。因为头发吧?大姑娘的辫子和小媳妇的发髻当然不同。但还有些别的什么。子青说不出的。是眼神吗?伊女的眼神隐藏着一些关切,却也流露出些许冷冷的陌生感。子青也感觉陌生起来——对这个地方,对面前的这个人。
开口,子青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从获知伊女出嫁说起——他好像想为自己的不在辩解一下,可说到最后,自己也无法认同。只好住口。尴尬地再喝口茶。
心底里唯一那句关键的话“你过得好吗”——却问不出口。
伊女也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说些这村子如何如何的闲话。——看来伊女接受一切了,无论好的,或不好的,——这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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