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服是湿透的，三十六小时没吃东西了，感觉很冷。教室外走廊的门开着，走廊两侧挂满了厚厚的大字报，地上到处飘落着掉下来的大字报，他想那里能暖和些吧。
他进了走廊，刚往里走了几步，突然前面有个人影从大字报里站出来：“谁？！”
对面传来极度恐惧的女声，少辉脑袋嗡地一下，顿感毛骨悚然！
他立即恢复了平静，对面的声音他非常熟悉，是同班同学、文宣队长吴红霞！一位细高个、丹凤眼、舞姿十分优美、歌声非常动听的姑娘。
“你？怎么在这儿？”
“啊？是你呀！我，，，和你一样，不敢回家，没地方能去了。”
“你家在这没有亲戚？”
“没有。”
两人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我们就在这呆着吧！，如果有人来抓我们，一定从走廊那头进来，我们可以从这个窗户逃出去。”少辉想得还很周到。
两人在走廊两侧一边一个，背靠着厚厚的大字报，还挺舒服的。
“你爸和你妈怎么也被抓了？”
“他们的名字不好，被人揭发了。”
“名字怎么了？”少辉疑惑地问。
“我爸不是叫吴爱黄么？你知道。他以前不叫这名字，是和我妈结婚时改的。我妈姓黄，叫黄胜红。前些天县里来了工作组，发动大家深挖阶级敌人，有人去工作组揭发，说吴爱黄是无产阶级爱资产阶级，黄胜红是资产阶级要战胜无产阶级。黄不是资产阶级吗？都怪我妈姓不好，姓个倒霉的黄！”
少辉想笑，这罪名太离奇了！但他笑不出来，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爸妈真是太怨了，这人真是坏！”
谁也不再说话，能听到蟋蟀的叫声和风吹大字报的哗啦声。
少辉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昏昏沉沉靠在大字报上等死，心想可能快要死了。
“吴红霞，我要是死了你别害怕啊！”他是真感到死亡正在逼近。
“怎么会呢？你多强啊！”她显然不知道他狂奔四十公里后快两天没有吃东西，又被风吹雨淋了一天。
“徐少辉，听说你和李美华挺好的，是真的吗？”
“啊，，，我们，，，一般同学，认识。”他没想到这时候她突然问这件事，毫无准备。
吴红霞看不清他的表情，凭女人的直觉，已经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李美华的事你知道吗？”
“什么事？”
“前些天你爸妈被抓了，有人说你从部队偷了枪要回来报复，但被部队抓住了判了死刑，过几天就押回来公判，枪毙。李美华听了这个消息哭了两三天，后来听说她跑回桃花村投江死了，，，，，，。”
吴红霞话音没落，徐少辉象被弹簧弹起来似的，两手抓住她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喊：“这是真的？啊？你说这都是真的？！”
这声音象野兽的嚎叫，不象人的声音。她惊呆了，说不出话。
她感到了他的手和身体在颤抖，又感到抓住自己的手在渐渐松开。
他的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呼通”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他的手松开时，红霞已经感到不妙，下意识地把双手抱在他腰上。在他倒下的瞬间，她拼力想抱住他。然而，她没有足够的力气，被他身体一带，竟扑倒在他身上。
她害怕了，心想：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她把脸贴近他的脸，听他是否还有呼吸。
有呼吸！只是被他的头烫了一下。一摸他身上，热气蒸腾！她拼命摇着他的身体，失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苏醒了，发出一声痛彻心肺的痛苦呻吟，但很微弱。
红霞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她明知道少辉爱着美华，一直在悄悄注意着他们。但是，她又实在憋不住，希望他早点知道这些消息。此刻，她除了有些担心，还有一丝非常美妙的满足。
她早就爱上了他，渴望他投入自己的怀抱。多少次同台演出，她眉目传情，可他却象装傻似的全然不觉，竟生出几许恨意。有几次演出前她给他化妆，故意画得一边眼高一边眼低，引得台下有人哄笑。
她一直在等待着爱神的光临，今天终于来了！女人的细心和耐力，往往超出男人的想象。
这几天，红霞和少辉一样，象丧家狗一般整日担惊受怕。从见到少辉那一刻开始，她就忘记了害怕。尽管她知道，他没有任何能力替她阻挡随时可能降临的灾难和危险。
她掏出一个小镜子，想整理一下头发和衣服，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摸黑拢了拢头发，摸出一块红袖标，在嘴唇、眼眶细细地搽一遍。
她确认了自己在黑暗中依然美丽。她在少辉旁边坐下，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揭开他的衣扣散热。她累了，困了，睡着了。手却一直放在他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
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户映进走廊，大字报上的字迹漠漠糊糊能够辨认了。红霞醒了，她心里一阵紧张：天快亮了！我们怎么办？去哪儿呢？
“少辉，快醒醒，天亮了，我们不能呆在这里。”
“我不行了，你走，你走吧！”他的说话声小的几乎听不到。
她不仅是着急，心里升起一丝恐惧：万一不能及时离开这里，有可能被人发现而把他俩抓起来。她用力拉他坐起来，失败了。
她忽然想起他被人揪痧的样子，也知道是谁揪的，但并不知道那是为了掩盖什么。
红霞先用手指在他额头中间轻轻挤了一下，顿时现出一个紫痕。不一会儿，他的头上被她挤满了菱形的紫痧点。她又揪他的胸口和脖子。
“我的天哪！早点给你揪揪就好了，太紫了！”
“我好了，没事了，你歇会儿吧！”少辉果然好了许多。
“我揪得有点狠，心里着急，揪疼了吧？”
“谢谢你！我本来就没事，就是太累了。”
红霞有些不高兴，板起脸儿，把腿从他头下抽出来，冷冷地说：“不用你谢，没事就好，算我多管闲事！”
少辉见她真生了气，也不再说话，自己坐起来整理衣服。
“天亮了啊！你自己走吧！要不我走了。”红霞又顶上一句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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