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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云不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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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三)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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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人呐,知人也难,欲人知尤难。

    话说当初,我确实是个逃学大王。一逃就是半月,一月的时候也有的是,摘酸枣,到老和尚庙里偷梨,黄河里去洗澡.踩“晃滩” (在黄河滩岸地用小脚踩出稀软的一片泥地),再到花生地偷一把花生,或偷摘一个半生不熟的西瓜甜瓜之类,有时捉迷藏、“抓特务”、打野仗----逃学有元尽的快乐,当然也有恐慌:逃上半天,怕上学受批评,下半天就更不敢去,第二天越发不敢去,第三天……会下了“决心”:反正这顿打是挨定了,等着老师告状,妈來揍我吧!这样的心理和犯罪学的心理也许是有相通的。寡妇失节,有了一次就会有下一次,一百次也一样。直到有一天,看见我们牛老师----现在回想我的第一位老师:牛转娣。其实她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缠过足的…-·她走路高视阔步,红红的脸膛高仰着,她不算很漂亮,但在我心中是白雪公主那样的高贵----她就这么从街南头走过來,我躲在大树后,头“嗡”的--声,知道大事不好了!她要到家告状!一般的情况是这样,这个上午是“逃”不出好儿了。蹭蹭,到中午,所有街巷人家炊烟尽熄,我走走停停,试探着往家磨蹭。我家在陕县换过一处租房,先住在北大街路东,房东是卖馍的小老板。沿街向北向东折--个三十米窄胡同,胡同底是在山墙上砌的一个小土地庙,庙北侧大门朝南,就是这家了----我不止一次逃学,是在这个小胡同里与母亲遭遇。记得第一次打是在饭后。她不动声色地和惴惴不安的我一块吃饭,放下碗就变了脸:‘解放,今天上午学的什么?”“……”我情知牛老师來过,说假话只会多挨几巴掌,木着脸,不出來就行”。青年出去当兵,而且下煤窑,谁想“干净”也都是妄想。我因满身煤灰,脸像鬼一样“除了牙和眼白”都是黑的,不洗沒法见人,所以每天要洗澡,也用肥皂打打手,和诸位战友显不出多大的差距,但我的床单洗了又洗在班里还是“最黑”。所幸我人缘极好,从当兵到当干部总有战友帮我,“新兵蛋子”也常替我洗衣物,“家属來队”就更便宜,“嫂子”、“弟妹”一叫,衣服不操心了…--就这么稀里糊涂混了出來。但在母亲身边,她每天忙得不落屋,除了脱换衣服,基本上照料不到别的,她也不知怎样办的,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大步出门而去。我的衣服有保姆洗,但我的脸得我自己洗,我就常常逃学一样‘逃洗”。母亲常常一回头就能发现:“解放,又沒洗脸?”“洗了。”

    “真的?”

    “洗了!”

    她一把拖过我,用指头摸摸眼角:“这是什么?眼屎!”再拉起手,“你看看你这爪子!吃僧!还说假话一洗!”不由分说,热水瓶里倒出水兑温了,按倒就洗,打肥皂用手搓头发,头几乎都泡在盆子里,肥皂泡弄得出气都吹泡,喂中进了肥皂水,杀得眼泪往外渗,她还要边洗边说:“看看你这样----铜勺铁把(脸是黄的,脖子黑的),肥皂沫都不起,多少天不洗脸了----混蛋!”她沒骂完我就吭哧吭哧哭了,在她面前,我就这一招----她根本就不管,顺手在屁股上“啪啪”两下,‘你还有理了!”我不喜欢理发,不喜欢洗澡,不喜欢洗脸,觉得这都是“很受罪”的事,母亲管了我多少年,沒有从根本上改变我这坏习惯。她也很无奈,她真的很忙,“顾不了”我。后來母子达成“协议”,哪天晚上洗澡,第二天早晨“可以不洗脸”----要是“爸爸能带我出去洗”,那就更理由充分。有一次父亲出了个谜语,“一个月沒洗脸,洗一次脸还沒有湿手”。母亲左思右想答不上來,我在旁说“是理发了”,母亲看我一眼,忽然一笑。

    母亲很少对我温存亲热。她发起脾气声色俱厉,但她平常无事从不发无名火,摔摔打打找人出气的事沒有,她不无缘无故“找事”。她对我最多的爱抚是摸摸我的头顶,温声说:“宝,俺孩听话,去写字哇,啊!”“宝,今天跟妈上街,咱家镜子烂成那样,你张叔叔都笑话咱了 --”----然后带我上街。她这个习惯是彻底转移给了我,买镜子就是买镜子,直奔目的而去,买到就回來,她不与商贩讨价还价,我现在去买东西,也还是这样,这和父亲的理念有关。父亲说:“朱子昧熹)《治家格言》说勿与贩夫挑夫争价!你爷爷从小就教育我,百里百斤一块一,一百里,一百斤的东西才挣一块一,能有多大利?值得着就买,不合适掉头走人。”父亲如此,母亲如此,我的一生如此。现今富裕是这样,过去拮据时我也是这样。但这话妻听不进去,女儿也很不情愿。她们以“搞价钱”为乐事,搞下來价钱有“成就感’’,很多人这样的观点,我说不服众人,各行其是耳。

    我的感觉冬天和母亲在一处的时间多,夏天她不大管我。和父母同在邓县时也是这样。他们既不会因为我“跑不见影儿了”而着急而寻找一回來吃饭--这是他们的原则。我如果说“去找同学做功课作业”,父亲会高兴地微笑点头,母亲会满意地摆手“俺孩去哇,晚饭前回來就行”。

    我说“做功课”云云,大抵是说实话,因为我的“玩”他们是认可的,沒有必要造谎。我一年到头就盼两个(寒暑)假低着头,用脚尖不停地跐地。

    “嗯?!”

    “我……我沒去。”

    “干什么去了?”

    “和黑喜,香疙瘩他们河边玩去了。”

    “昨天呢'你旷了几天课,”

    “…一--个星期吧!”

    “一个星期?”母亲早已勃然大怒,“半个月你都沒去了!”她不再看我的可怜相,拖过來把我头搂在怀里腾出手劈劈啪啪…--汉贾谊说“制敲扑以鞭挞天下”。母亲的“敲扑”打得我杀猪般号哭,夹着眼泪鼻涕地咳嗽打喷嚏……现在回想起來“挺热闹的”。我很怀念这样的时刻,可哪里又能够再有?他们二老关照不到我的学习,除了忙,一个很实际的事是父亲只有高小文化,他的文史功底够得上大学水准,但数学他不行。我们“那时间”功课很松,整个六年小学只学完了四则运算,父亲在能指导我时不在身边,我见到他时,他已无力指导。母亲更不行,她一天学也沒上过。她那手漂亮的字和不错的工作总结之类,都是父亲教的。

    直到将考初中,母亲才真的急了。有一次吃过饭上学,她叫住了我:‘解放,今年考试知道吧?”

    “是,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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