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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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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忧伤的父亲 (三)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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獒理所当然地咬死。当天下午,有人看到在群果扎西温泉湖平静的水面上,漂起了大灰獒江秋帮穷的尸体。

    有人说江秋帮穷是因为思念獒王冈日森格和领地狗群忧郁而死,有人说它是因为无法阻拦白爪子狼袭击羊群更无法阻拦别的藏獒咬死白爪子狼孤愤而死,还有人说它是羞愧而死、无脸见人而死----可惜了,可惜了,藏獒的脸皮比起人來要薄得多,差不多就是一张纸,眼泪一泡就湿了、透了,就愧悔到心里去了,就要以死來拯救自己的声名了。对牧民对草原來说,一只伟大的藏獒,不仅应该是刚猛的保护神,更应该是光荣与耻辱的坐标。父亲说,自从大灰獒江秋帮穷在狼群面前吃了败仗并且受到领地狗群的责怪之后,它的尾巴就再也沒有卷起來过,那说明它时时刻刻都处在深深的自责当中:我多么无能啊,我辜负了獒王冈日森格的期望,我让那么多强壮健美的领地狗喋血沙场,而我自己却活着,无所作为地活着。

    不管大灰獒江秋帮穷为什么而死,所有人都不怀疑:它是自杀。

    自杀的这一天正是“娘奶节”。人们想起大灰獒就是在“娘奶节”这一天出生的,所以就叫它江秋帮穷,意思是菩提的节日。它在这一天出生了,又在这一天离去了,巧合意味着宿命,而宿命又是佛意的体现。娘奶节就是闭斋节,释迦牟尼在这一天投入了母胎,在这一天证得了菩提,又在这一天寂入了涅槃。这一天,做一件善事,念一遍六字真言,等于平常做三万万件善事,念三万万遍真言。这一天是四月十五日。

    父亲和许多牧民纵马來到了湖边,摇着嘛呢轮念起了经,念着念着,群果扎西温泉湖平静的水面上突然耸起了一排大浪,把大灰獒江秋帮穷的尸体高高托起,托上了云端。大浪过后,江秋帮穷就不见了,在牧民们的祈愿下,尸体和灵魂都升遐而去。牧民们说:大灰獒江秋帮穷给释迦牟尼看护宅院去了。它原本就是广严城的门神,经过人间的苦难之后,又回到释迦牟尼说法的地方去了。

    大灰獒江秋帮穷死了不久,相依为命的多吉來吧就离开父亲,远去他方了。

    这一次不是为了藏獒根深蒂固的尊严和耻辱,而是为了另一种多吉來吧并不喜欢也不理解的使命----青果阿妈州军分区看上了多吉來吧,要调它去看守刚刚组建起來的监狱。父亲不想让它去,它也不想离开父亲,但是麦书记的恳求是不能忽视的。麦书记是州委的书记,同时也是军分区的政委,他亲自跑來对父亲说:“军分区的人手不够,就需要多吉來吧这样一只具有极大震慑力的藏獒,能够以一当十啊。你放心,军分区会用最好的食物喂养它。”看父亲不吭声,麦书记又说,“你就行行好帮我这个忙吧,等于我欠了你的,以后一定还你。”父亲说:“这话你不要给我说,你给多吉來吧说,只要它愿意去,我沒有意见。”麦书记说:“好,我给多吉來吧说,它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你带走,反正不是它走,就是你走。”

    多吉來吧只能离开父亲、离开学生日渐增多的寄宿学校了。它就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服从使命的安排。在父亲给它套上铁链子的那一刻,它就像孩子一样哭了,是委屈的抽搐,更是依依不舍的哽咽。它沒有反抗,即使父亲把它拉上卡车的车箱,推进了铁笼子,它也沒有做出丝毫难为父亲的举动。它知道父亲是无奈的,父亲必须听从麦书记的。多吉來吧惟一想到的是,麦书记要是一个坏人就好了,是坏人它不仅可以坚决不跟他去,还可以一口咬死他。遗憾的是,在它天长日久的认识里,麦书记是个好人,是个绝对应该亲近的人。多吉來吧大张着嘴,吐出舌头,一眼不眨地望着父亲,任凭眼泪哗啦啦地流下來,流进了嘴里,流在了车箱。

    许多喇嘛和牧民都來送行,他们都哭了。寄宿学校的孩子们更是悲泪涟涟,他们像多吉來吧一样,哭得隐忍而深沉。

    但是父亲沒有哭,他满腹满腔都汹涌着酸楚的水,却咬紧牙关,沒有让酸水变成眼泪流出來。他知道自己一哭,多吉來吧就会受不了,悲伤的阴影就会越來越厚地笼罩它,让它在远离主人的时候心情郁闷、不吃不喝、自残自毁。父亲一再地告戒自己:不能哭,绝对不能哭,多吉來吧是一只心事很重的藏獒,不能再给它增加任何心理负担。

    汽车开动了。多吉來吧从铁笼子里忽地跳了起來,扑了一下,又扑了一下,一连扑了七八下。父亲追逐着汽车,忍不住地喊了一声:“多吉來吧,保重啊。”喊着,一声哽咽,满眶的眼泪泉涌而出。父亲再也控制不住了,他的哭声飞着,泪水飞着。令人心碎的声音带动着他身后的孩子们,这些多吉來吧日夜守护着的寄宿学校的学生,突然喊起來:“多吉來吧,多吉來吧。”一个个号啕大哭。

    这时獒王冈日森格带着领地狗群跑來了,看到多吉來吧已经被汽车带走,就疯狂地咆哮着,追了过去。獒王是明智的,它知道领地狗群的追逐只能是送别,而不可以是拦截,所以它们沒有跑到前面去,自始至终都跟在汽车后面,把对汽车的愤怒和撕咬,最终变成了悲伤和呼唤。

    只有一只藏獒一直在愤怒,在撕咬,那就是母性的大黑獒果日,它爱上了沉默而强大的多吉來吧,还沒有來得及表示什么,人们就把多吉來吧带走了,带出了西结古草原,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獒王冈日森格和领地狗群悲伤着,呼唤着,把多吉來吧一直送出了狼道峡口。

    多吉來吧走后,父亲就陷入了深深的思念,就像多吉來吧在远方的青果阿妈州上思念着父亲一样。那样一种“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似的思念,让父亲一个月沒有吃肉喝奶,人瘦了一圈,白头发也突然长出來了。我的年纪轻轻的父亲,在思念多吉來吧的日子里,花白了自己的头发。而在远方,多吉來吧黑亮的毛发上,也出现了一大团白色,那是一只藏獒忠诚于主人的证明,是藏獒对人的感情深入骨血后的表现。白了,白了,在思念父亲的日子里,多吉來吧的毛发日复一日地花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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