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如激雷而面如平湖者(三)第(2/2)页
远地离去、悄悄地死掉,反正是不能回到领地狗群里去了,尽管獒王冈日森格能够宽容地对待它,也托付它在獒王牺牲之后,重新组建新的领地狗群,成为新一代獒王,但是它相信獒王冈日森格决不会发生意外,自己不可能有机会成为獒王的继任,它只能就这样经受着尊严和羞耻的折磨,按照一只喜马拉雅藏獒根深蒂固的习性,走向离群索居的生活。
大灰獒江秋帮穷难过地望着父亲,继续刨挖着雪窝子,心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为人刨挖雪窝子了。
风吹來,经幡吹來,经幡为什么会朝他们吹來?父亲愣了:哪里來的经幡啊,怎么这么熟悉?他弯腰捡了起來,看了看,不禁哎哟一声:“狼崽?赶跑的狼崽又回來了。”话音未落,就见大灰獒江秋帮穷已经逆风冲了出去。
不是狼崽回來了,而是狼崽死了,经幡送來的是新的悲伤。随着江秋帮穷的一阵惊叫,父亲跑向了狼崽死去的现场。狼崽已经沒有了,连骨头都沒有了,只剩下了一个血淋淋的小狼头、一地还沒有长硬长粗的狼毛,还有经幡,经幡是父亲拴在狼崽身上的,拴经幡的时候父亲说了:“去吧去吧,找你的狼朋友去吧,经幡上的经文会保佑你的。”
谁啊,是谁让狼崽变成了这个样子?父亲愤怒地观察着四周。大灰獒江秋帮穷闻着小狼头周围的气味,突然扬起头,吼了一声,奔扑而去,它已经闻到了凶手的味道,谁是罪魁祸首几分钟之后就有分晓了。
父亲跟了过去,当他站到被大灰獒江秋帮穷咬死的一匹大狼跟前时,发现那是一匹像极了寺院里泥塑的命主敌鬼的狼,命主敌鬼的牙齿上沾染着狼毛,嘴边和额头上沾染着狼血,作为狼崽的野生朋友,它吃掉了狼崽,而自己却又被江秋帮穷一口咬死了。父亲并不知道,命主敌鬼是参与了咬死寄宿学校十个孩子的一匹头狼,在和多吉來吧的对抗中,它屁股负伤了,胯骨断裂了,已经不能快速行动了,大雪纷飞的时候它就差一点吃掉狼崽,是小母獒卓嘎从它的利牙之下把狼崽救了出來。
父亲踢了一脚死去的命主敌鬼,仇恨地说:“狼就是狼,对羊对人是凶残的,对它们自己的孩子也是凶残的。”他后悔极了:我为什么要赶走狼崽呢?它要是一直跟着我,就一定不会遭此非命了。
父亲沒有在大灰獒江秋帮穷给他挖好的雪窝子里休息片刻,就走向了碉房山。一路上,他不停地对江秋帮穷说:“我要走了,就要离开西结古草原了,你回去吧,回到领地狗群里去吧,告诉獒王冈日森格,我已经走了。”江秋帮穷知道分别在即,汪汪汪地答应着,一直跟着父亲來到了碉房山下。
父亲拥抱了江秋帮穷,江秋帮穷舔着父亲的脸,也舔着父亲的眼泪,当一股咸涩的味道进入它的味蕾、流入它的胸腔时,它的眼泪顿时汹涌而出,淹沒了父亲的脸。
然后就是分手。父亲上山去了,回头看时,发现大灰獒江秋帮穷孤独的身影朝着西边的云雾消失而去,为什么要走向西边,领地狗群不在西边而在东边。一丝凄凉渗透了父亲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是不祥的,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意味。父亲浑身一颤,心砰砰直跳,喃喃地说:“我现在知道了,大灰獒江秋帮穷,你之所以一直跟着我,是因为你和我一样,被自己的群体抛弃了。回來吧,回來吧,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已经晚了,父亲的话大灰獒江秋帮穷已经听不到了。再说听到了它也不一定服从,它宁肯在茫茫雪原中流浪,宁肯在流浪中孤独而死,也不会离开它土生土长的西结古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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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狼群的獒王冈日森格高高扬起着硕大的獒头,眼睛直视前方,一丝余光也沒有留给两边,也就是说,它从心底里蔑视着狼群,昂首向前的姿态是完全彻底的不屑一顾。黑夜显得更黑,荒风走到高处去了,头顶一片呜呜的哭啸,狼毛抖动着,就像无边的枯黄的草浪招惹着风的到來。冈日森格继续走着,浑身一抖,把金色的獒毛抖成了有声有色的漩涡,好像要借此证明,狼毛的抖动不过是小水涟漪,而它是大水喧豗似的。
獒王停下了,停在了离红额斑头狼二十步远的地方,用深藏在长毛里的大吊眼不改傲慢地盯着面前这个狼界中的雄霸之材,石雕一样不动了,连浑身的獒毛也不再抖动了。风突然停止了哭啸,悄悄的,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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