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老虎一样跳起來,扑向班玛多吉主任,一手揪住他的衣袍领口,一手揪住他的腰带,嗨的一声扛在了肩上,又嗨的一声举了起來。他本來沒有这么大的力气,但是现在有了,洪水一样凶险的狼群把力气逼出來了。
铁棒喇嘛藏扎西和索朗旺堆头人趴在冰壁上面,伸手撕住了班玛多吉,又把一根接长了的腰带放下去,告诉夏巴才让:“快啊,快抓住腰带,我们把你吊上來。”但是已经來不及了,刚刚松开班玛多吉,夏巴才让就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夏巴才让县长是被狼群拽倒的,十几匹狼一起扑向了他。狼群觉得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再不扑就一口肉也吃不上了。拽他倒地的同时,又有十几匹狼扑向了他,覆盖,狼的覆盖就是死神的覆盖。
但是夏巴才让并不想死,他喊叫着,反抗着,他早就知道自己十有**会被狼吃掉,但还是不懈地挣扎着,反抗着。
冰壁上面的人喊起來:“夏巴才让县长,夏巴才让县长。”喊声最大的是班玛多吉主任:“是我害了你呀,夏巴才让县长,我打了你一拳,你还沒还我呢,我等着你还我呢,夏巴才让县长。”
惟一沒有喊叫的是丹增活佛,他喃喃地说:“夏巴才让县长救了我们大家,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救他呢?他不会死的,不会死的。”说着,他从好不容易攀上來的冰壁上溜了下去。接着麦书记溜了下去,班玛多吉主任溜了下去,铁棒喇嘛藏扎西和梅朵拉姆溜了下去,索朗旺堆头人和藏医喇嘛尕宇陀溜了下去,那些西结古寺的喇嘛,那些索朗旺堆家族的人,也都一个个溜了下去。
所有跳下去的人都不避危险地跑向了狼群,他们觉得夏巴才让县长还活着,不相信他的灵魂已经离他而去。梅朵拉姆说:“‘夏巴才让’的意思我知道,是弥勒长寿,是不是啊,弥勒长寿?”藏医喇嘛尕宇陀说:“是啊,是啊,他叫弥勒,又叫长寿,他怎么会死呢?”
來自不同狼群的几十匹狼,抢夺着同一具尸体,争吵和打斗是不可避免的,互相撕咬的声音响成一片,强壮的身体、蛮横的态度、凶残的程度,在这里起着决定作用,有的吃到了,有的沒吃到,有的是抢,有的是偷,更有被咬得伤痕累累而沒有吃到一口的,呜呜呜地在一旁哭叫。沒有哪匹狼会理睬它们的哭叫,谦让和同情不属于野性的荒原,更不属于残酷的野兽群落。
更多的狼则站在抢夺现场的边沿,流着口水,克制着自己的贪馋,尽量平静地伫立着。它们这是为了保持群体的独立,避免在混乱中狼群和狼群的交叉。狼群的纪律就是这样,除了头狼和被头狼允许的母狼,在食物不够的时候,大家都是轮着抢夺,不管你抢上沒抢上,这一次参与了抢夺的,下一次就不能再参与了。
沒有参与抢夺的狼首先发现:攀上冰壁逃命的人又回來了,而且是跑着回來的。怎么回事儿?是因为人知道一个人的血肉不够狼吃,就主动把自己送來了吗?它们兴奋得前拥后挤:來了來了,人又來了。它们狼多势众,斗志旺盛,一点也不怕人。人算什么,只要他们手里沒有枪,就只能受狼群的攻击,而不能攻击狼群。
黑耳朵头狼正好抢到了一大块大腿肉,突然看到了跑來的人群,便两口吞了下去,赶紧离开那场尸肉争夺战,激动得嗥叫着,招呼自己的狼群迅速布阵,然后目中无人地围了过去。沒有参与这次抢夺的红额斑头狼用更快的速度布起狼阵,从另一个方向迎人而上。还有多猕狼群和上阿妈狼群,它们沒有了头狼,并不等于沒有了欲望,欲望驱使着它们散散乱乱地往前走,眼睛里迸射着饥饿的寒光和复仇的血光,越來越亮。
人群停了下來。他们惊心动魄地看到了夏巴才让县长烟飞灰灭的情形,不禁一个个泪流满面:沒有了,连骨头也沒有了。索朗旺堆头人哭着说:“夏巴才让县长你走好啊,你是菩萨县长你要快点回來啊,我们等着,等着,你來世还是我们的县长,我们等着你,等着你。”
狼群毫无收敛之意,更加贪婪地涌堵而來。麦书记首先意识到了人的盲目,懊悔地感叹一声说:“都怪我呀,怪我沒有拦住大家,怎么可以不计后果地从冰壁上溜下來呢?夏巴才让县长是为了让大家活着才被狼群吃掉的,我们这样做是辜负了他,他算是白送了一条命。”班玛多吉主任说:“大家的命都是一样的,夏巴才让县长不怕送命,我也不怕送命。”说着一脚踢飞了面前的积雪,就要朝狼群扑去。麦书记和梅朵拉姆几乎同时抓住了他。
丹增活佛平静地望着大家说:“是我带头溜下來的,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溜下來吗?”大家一脸茫然。丹增活佛说:“你们回头往上看,看了你们就知道了。”大家回过头去,不禁异口同声地惊叫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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