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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大雪日盛一日的时候,西结古寺的住持丹增活佛就说过,从來沒有永恒不息的事情,什么不是荣耀一时的过客呢?大雪也是一样啊,消停的日子快了快了。大雪最后的泛滥就像天大的簸箕扬起了无数白花,是大朵大朵的白花,大得就像党项大雪山山崖上的雪莲花,大朵的雪花虽然无声,却能让人感觉到那种汹涌澎湃的激越之音,天籁般地拍打着大地。然后就是寂静,是清明,是一无遮拦的缟素世界。
雪停了,在下得正狂正烈的时候,猛然就停了,天空不再被占领,雪片塞满的天地之间突然变得空空荡荡,雪后的气温比大雪中的气温又降了许多,草原上寥无生机,牧草被积雪覆盖着,冻死饿死的牛羊被积雪覆盖着,死亡还在发生。
人在雪后依然是饥饿的。牛群和羊群以及马匹已经被暴风雪裹挟着远远地去了,谁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风雪掩埋了它们。偶尔会有一户人家拥有一匹两匹冻死饿死的马,那是拴在石圈里沒有被风雪吹走的马,但马绝对不是食物,对牧民们來说,所有的奇蹄类动物都不能作为食物,人就是饿死也不能把它吃掉,因为那是佛经佛旨里的禁令,是信仰告诉他们的无上规矩,一旦违背,人就沒有光明灿烂的未來了,就会转世成为畜生或者地狱之鬼。藏民是那种把血肉和骨头托付给信仰的人群,为了坚守不吃马的信条而冻死饿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当然他们也不能吃掉被藏獒咬死在帐房周围的狼,狼也是绝对被禁吃的,因为狼和天葬台上的秃鹫一样吃过死人,它们承担了把人的肉体和灵魂分开的工作,而这项工作是神圣无比的,它让狼和秃鹫在人的生死线上拥有了神性的光辉。还有战死在营帐之前的藏獒和藏狗,那是更不能当作食物的,牧民们会说:那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姐妹,怎么能吃掉自己的兄弟姐妹呢?你就是让我变成狼我也不能啊。
在野驴河部落的头人索朗旺堆一家扎营帐的雪沃之野,跟随丹增活佛來到这里的二十多个活佛和喇嘛,再次脱下红色的袈裟和红色的达喀穆大披风,举在了手里,又按照降魔曼荼罗的程式,排成了人阵,袈裟舞起來,大披风舞起來,就像火焰的燃烧奔天而去,又贴地而飞,还有穿在身上的红色堆噶坎肩和红色霞牧塔卜裙子,都是火红的旗帜,在白得耀眼的原野上,呼啦啦地燃烧着。
天空一片明净,什么杂质、什么阻拦也沒有,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天堂的台阶。藏医喇嘛尕宇陀站在降魔曼荼罗的前面,沙哑地喊着:“大祭天的火啊,红艳艳的空行母,飞起來了,飞起來了。”铁棒喇嘛藏扎西领着活佛和喇嘛们伴和着他:“哦----呜----哇,哦----呜----哇。”
他们喊了很长时间,声音传得很远很远,那种叫作飞鸡的神鸟终于听见了,也看见了,嗡嗡而來,瞅准了人阵排成的火红的降魔曼荼罗,从肚子里不断吐出了一些东西,那都是急需的物资----原麦和大米,还有几麻袋干牛粪,轰轰轰地落到了地上。地上被砸出了几个大雪坑,一阵阵雪浪飞扬而起。装着大米的麻袋摔裂了,流淌出的大米变成了一簇簇绽放的花朵。草原人沒见过大米,一个个惊奇地喊起來:“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跟雪一样白。”
这个时候从遥远的地平线上走來了几个人,他们是麦书记、夏巴才让县长、班玛多吉主任和梅朵拉姆以及那个带路的青年喇嘛。他们一來就仰天感叹:“太好了,太好了,救灾物资來得太及时了。”
在牧民们面前似乎是无所不知的班玛多吉主任抢着告诉那些不认识大米的人:“这是热地方长出來的粮食,跟青稞和麦子一样好吃。”说着抓起半把大米放在嘴里,咯嘣咯嘣嚼起來,又说,“做熟了更好吃,可以吃干饭,也可以吃稀饭。以后我们可以用牛羊换大米,天天煮饭吃,早晨吃稀饭,中午吃干饭,晚上吃不干不稀的饭。”
点起了干牛粪,化开了满锅的积雪,再加上白花花的大米,在班玛多吉主任和梅朵拉姆的操持下,一大锅稀饭很快熬成了。这锅西结古草原的人从來沒吃过的大米稀饭,被梅朵拉姆一碗一碗地递送到了索朗旺堆一家人的手里。他们刚刚从藏獒和藏狗的温暖中清醒过來,看到了神鸟,又看到了非同寻常的大米,就把洁白温暖的稀饭当作了天赐的琼浆,捧在手里,仔细而幸福地往肚子里吸溜着。
救命了,救命了,天赐的琼浆救命了,他们一个个又可以走动了,除了那个死去的女人。索朗旺堆头人哭着说:“妹子啊,你要是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神鸟和天食就來了。”那个死去的女人是索朗旺堆头人的亲妹妹,她一直有病,身体本來就不强壮,这么大的雪灾,一冻一饿就挺不过去了。索朗旺堆头人哭了一阵,突然抬起头來,端着舍不得喝的半碗稀饭,几乎是哭着说:“快去找人啊,快去找人。”
班玛多吉主任问道:“让谁去找人?找谁啊?”梅朵拉姆说:“是啊,你快说找谁,我去找。”一直呆在索朗旺堆头人身边的齐美管家说:“善良的头人是要领地狗群去找人的,找我们野驴河部落的牧民。”班玛多吉愣了一下,望着不远处的麦书记喊起來:“对啊,这里的人有吃有喝了,牧民们呢?牧民们在哪里?”麦书记走过去说:“我和才让县长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題,牧民群众怎么办?怎么样才能找到他们?”索朗旺堆头人指着远方说:“只能靠它们了,藏獒,领地狗群,快让它们去找啊,藏獒,领地狗群。”
雪虽然停了,饥饿和寒冷依然像两把刀子杀伐着西结古草原的牧民,牧民们很多都被围困在茫茫雪海中,有的正在死去,有的还在死亡线上挣扎。而领地狗群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找到他们,给他们送去食物,或者把他们带到这个有食物有干牛粪的地方來。
梅朵拉姆跑了过去,她想告诉领地狗群:“你们必须分散开,四面八方都去找,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牧民,不管他是哪个部落的,只要能走得动,都请他们到这里來。对了,还有走不动的牧民,走不动的牧民怎么办?看样子你们还得带点吃的,遇到饿得走不动的牧民,你们让他吃了再跟你们到这里來。”
这时一股旋风卷上了天,迷乱的雪粉朝着梅朵拉姆盖过來,呛得她连连咳嗽,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到从前面的领地狗群里传來一阵扑扑腾腾的声音,伴随着低哑隐忍的吼声,一阵比一阵激烈。打起來了,领地狗群和不知什么野兽打起來了。惨叫就像锐痛的分娩,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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