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往往又是财神,就像牧民们说的那样:豹子皮十张,金元宝一箱。一般來说,草原上的牧民和猎人很少自己动手猎捕雪豹,但却希望藏獒能够多多咬死雪豹或者金钱豹,以便减少牲畜的损失和得到美丽昂贵的皮毛。因为在神的序列里,雪豹属于喜怒无常,好坏兼有,福祸交错,吉凶莫测的山野之神,而藏獒是慈悲为怀,祥瑞有加,法力无边,道高一丈的在天之神和在天之神的伴侣。远古的在天之神和山野之神本來是可以平起平坐的,但自从佛教密宗祖师莲花生从印度进入西藏,降伏了雄野的念青唐拉山神等诸多野神之后,作为在天之神的佛神就开始管理各路山野之神了,管理的过程就是生杀予夺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天经地义的,那些草原人戴在头上、穿在身上的豹子皮,大多是藏獒惩罚雪豹或者金钱豹的战利品。
十三具雪豹的尸体很快皮肉分家,血淋淋的雪豹皮一张张摊在了雪地上。牧民们围过去,捧着积雪把它们埋了起來,这是为了防止豹皮冻硬然后折裂,也是为了让积雪尽快吸干豹皮里子上的血水。
按照惯例,这些雪豹皮是要交给头人的,谁的藏獒或者谁看见藏獒咬死了雪豹,豹皮就应该由谁來呈送,头人偶尔会发话把豹皮奖给送來豹皮的人,更多的时候会自己留下來,然后给呈送豹皮的人一定的奖励,等于买下來,通常是一张雪豹皮奖励五只或六只大羯羊。西结古草原上,很多牧民家都牧放着三群羊,一群小的是头人的,一群大的是自家的,还有一群不大不小的羯羊,主要就是靠奖励积攒來的(呈送熊皮、貂皮、猞猁皮、水獭皮都会得到奖励),羯羊就是阉割掉的公羊,只奖励羯羊的意思就是既让你拥有第三群羊,又不让你繁殖扩大,和自己原有的畜群以及头人的畜群争夺草场,也就是说它们主要是用來宰杀吃肉的。十三张雪豹皮将会从头人那里换得至少六十五只大羯羊,被大雪灾围困在野驴河部落冬窝子里的牧民人人有份。牧民们很高兴,觉得这是领地狗群带给他们的福分,一个个都说:“吃啊,你们也快吃啊。”
领地狗群开始吞吃雪豹肉,它们的吃法是标准的野兽吃法,只有两个步骤:撕扯和吞咽,几乎沒有咀嚼。很快就沒有了,十三具雪豹无皮的尸体都沒有了,只剩下了咬不动的头骨、腿骨和脊骨。吃饱了的藏狗纷纷卧下,舔着嘴上的血,也舔着地上的雪,陶然欲醉。藏獒们却依然是精神抖擞的样子,在雪地上走來走去的,尤其是大灰獒江秋帮穷,不断地掀动耳朵听着,举起鼻子嗅着,抬起头來看着,好像随时都想发现什么,或者已经发现了什么。
父亲后來告诉我:你要是分不清哪是藏獒哪是一般的藏狗,你就看它们吃食,真正的喜马拉雅獒种有个祖祖辈辈遗传的习惯,就是从來不把胃填满,吃到六分饱就会自动停止进食,好像生理机制就是这样。而且也不像一般的狗那样饱足了就犯困就想卧地睡觉,藏獒是吃了就行动的野兽,六分饱是行动的最佳状态,既沒有饥饿劳顿之困,又沒有饱胀累赘之忧,永远年轻的食欲是它们永远保持旺盛精力和战斗姿态的重要条件。
现在,大灰獒江秋帮穷就要行动了,从它明亮的琥珀色眸子里,从它突然挺立不动翘首瞩望远方的举动中,藏獒们都知道它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大力王徒钦甲保和自己的妻子黑雪莲穆穆已经摆出了起步奔跑的姿势。小公獒摄命霹雳王跑來跑去的,蛮有责任感地哄赶着卧在地上打瞌睡的藏狗:起來,起來,就要出发了,快起來。
梅朵拉姆突然喊起來:“冈日森格呢,怎么沒见冈日森格?”
沒有人回答她。大灰獒江秋帮穷理解地摇了摇尾巴,姿态优雅地跑起來,似乎在告诉她:冈日森格就在前面呢。小公獒摄命霹雳王首先跟了过去。大力王徒钦甲保紧趱几步,顶了一下小公獒,仿佛是说:往后,往后,现在还轮不到你逞能。所有的藏獒和藏狗都跟着跑起來。
一大片领地狗朝着碉房山的方向移动着。大灰獒江秋帮穷知道藏狗们满肚子都是食物不能快跑,心里尽管万分着急,但仍然压住阵脚跑得很慢。
梅朵拉姆走过去对麦书记和夏巴才让县长说:“我们也跟着去吧,沒有它们引路,我们行动起來会很困难。”夏巴才让县长说:“就是不知道它们要去哪里。”梅朵拉姆说:“肯定是有人群的地方。”麦书记说:“有人群的地方就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走。”
藏医喇嘛尕宇陀和二十多个活佛喇嘛也要跟着去了。他们穿上了红色的袈裟和红色的达喀穆大披风,就像在寺院里围绕着大经堂四周的经筒转经一样,排成一队,念诵着六字大明咒和七字文殊咒,有声有色地走着。煞白一片的背景上,依然是迎风猎猎的袈裟和披风,依然是剧烈燃烧的堆噶坎肩和霞牧塔卜裙子,一溜儿火红,老远就能看到,老远也能听到:一会儿是“唵嘛呢呗咪吽”,一会儿是“嗡啊喏吧咂呐嘀”,七句一变,变换的间隙里,会有铁棒喇嘛藏扎西大喊一声:“索,索,拉索罗,嘛齐白哈嘉索罗。”意思是:祭神了,祭神了,不死吉祥天保佑了。
活佛和喇嘛们又要去别处救助灾民了,他们已经相信了藏医尕宇陀的话:只要地上有火,天上就能出现神迹,等燃烧结束的时候,吃的用的就來了。更重要的是,他们作为被头人和牧民供养的僧人,必须在残酷的大雪灾中尽到救苦救难的义务:为死去的人和家畜乃至野生动物,念诵《中阴闻教得度经》,举行颇瓦超荐仪式。
但是领地狗群带着三个从飞机上下來的俗人和一群僧人只走了一个小时,就突然加快速度把他们丢下了。一股浓烈的大狼群的味道就像一堵随风走动的厚墙堵挡而來,大灰獒江秋帮穷以最快的速度首先穿墙而过,所有的领地狗也都穿墙而过,很快消失在危险笼罩下的前方,前方是畜群和人群,是沒有炊烟的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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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离开领地狗群的引路,人群的走动就慢了下來,尽管藏医喇嘛尕宇陀和铁棒喇嘛藏扎西凭着经验也能认出膨胀起來的硬地面,但需要仔细分辨,而不能像动物那样依靠感觉就能脚踏实地。走到天快黑的时候,他们才朦朦胧胧看到了碉房山,看到一个人冒着风雪朝他们会合而來,走得差不多贴上了,那人才喊了一声:“麦书记。”
麦书记一愣,用手拨了一下挡在眼前的雪帘,才看清这人是先他们一步降落到西结古草原的班玛多吉主任,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快说情况怎么样?”班玛多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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