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地围住了丹增活佛。
丹增活佛说:“明王们要走了,从此就不再陪伴我们了,走吧,走吧,我送你们走吧。”说着眼睛湿润了。几个老喇嘛也随着丹增活佛哭起来,顿嘎扑通一声跪下说:“可是佛爷,我们为什么要这样?”丹增活佛说:“地上没有火,天上看不到,白茫茫一片的草原,哪儿有人有牲畜啊?我们没有牛粪,没有柴草,没有燔烟,也没有点灯的酥油,我们拿什么点火呢?”老喇嘛顿嘎说:“就是非要点火,也不能点着明王殿哪。”丹增活佛说:“我们只能点着明王殿,明王殿是离西结古寺建筑群最远的一个殿。”
几个老喇嘛仍然不明白,但他们习惯于听从佛爷的,就又把佛爷的意思用他们的话传达给了牧民。牧民们一个个跪下了,朝着莫名其妙的火焰磕起了头。
丹增活佛伤心难抑地喊起来:“马头明王走了,走了走了走了,不动明王走了,走了走了走了,金刚手明王走了,走了走了走了。”喊到最后,突然就痛声大哭。五个老喇嘛也哭了,也是痛声大哭。情不自禁的哭声里,装满了撕心裂肺的离愁别绪。
这些明王,这些木质的古老塑像,已经不仅仅是寺院僧众内心崇拜的偶像了,而是朝夕相处的伴侣,是如影随形的亲人,他们和它们,天天都是眼睛对着眼睛,共照着一盏灯,共用着一盆水,共有着一种日子。他们用经声向它们无休无止地说呀说呀,而这些密宗的本尊大神——恐怖忿怒的明王们却用机密神圣的沉默,殷勤地首肯了它们的所有祈求。“明”是真言咒语之意,明王就是咒语王。咒语王无声的咒语,对魔鬼是投枪,对善良的活佛喇嘛却是无比亲切的呼唤,这样的呼唤如同阿爸阿妈的呼唤,把他们的感情唤走了,把母爱和父爱的温暖送来了。可是如今,一切都将远去,去了就不再回来,等到大火熄灭,这里就什么也没有了。
丹增活佛和五个老喇嘛沉甸甸的哭声盖过了风雪的肆虐,牧民们也哭了,除了伤别,还有惊怕:天大的事情发生了,眼前的佛爷放弃了保佑,火中的神祇就要离开西结古草原了。随着火势的增大,他们哭着,跪在地上往后退着,突然尖叫起来,看到火焰烧着的已不仅仅是几尊震伏魔怪的咒语王的塑像,而是整个密宗札仓明王殿了。
碉房山上一片火红,笼罩大地的无边夜色被烧开了一个深深的亮洞,只见亮洞破雪化雾,拓展出偌大一片清白来。天上嗡嗡嗡的响声就从这片清白中洒落下来,越来越大了。接着便是另一种声音的出现,就像敲响了一面巨大的鼙鼓,咚的一下,又是咚的一下。丹增活佛喊起来:“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于是大家不哭了。静静地听着,咚的一声,又是咚的一声,好像在那边,碉房山的坡面上。
丹增活佛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远方,抖抖索索地说:“去啊,你们快去啊,有声音的地方。”大家疑惑地看着他不动。他又说:“谁找到有声音的地方,谁就会得到保佑,去啊,快去啊,你们愣着干什么?明王到了天上,就会把福音降临到人间。”
老喇嘛顿嘎首先反应过来,问道:“佛爷你是说西结古草原有救了?天上掉下来吃的了?”他看丹增活佛在点头,就朝牧民们招着手说,“走喽,走喽,你们跟我走了。”顿嘎和另外几个老喇嘛朝山下走去,牧民们满腹狐疑地跟上了他们,议论着:天上就会掉雪,什么时候掉下来过吃的?
丹增活佛看他们走下山去,回头再次望着火焰冲天的明王殿,突然打了个愣怔,喊起来:“小藏獒呢,那只给我们送来糌粑的小藏獒呢,怎么不见了?”没有人回答,都走了,连明王殿里的金刚手明王、不动明王、马头明王以及马头明王的正身观世音菩萨都已经随火而去了。丹增活佛直勾勾地盯着密宗札仓明王殿的门边,门边的地上,就在刚才,委屈坏了的小母獒卓嘎滴着眼泪歪着头,把嘴埋进鬣毛,伤心地趴卧着。可是现在,那儿正在燃烧,一片熊熊烈火把小卓嘎趴卧着的地方裹到火阵里去了。
丹增活佛忽地站起来,扑向了火阵,扑向了被大火埋葬的小母獒卓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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