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一站,放眼一扫,便狂叫着奔扑而去。谁也无法理解在那么多狼影之中,它怎么一眼就看到了断尾头狼,一眼就明白了对方正打算咬死并吃掉狼崽,更无法理解它的奋猛的奔扑竟是为了营救狼崽,为什么?为什么它要营救狼崽?父亲后来对我说:藏獒总有一些举动是我们无法解释的,在它们复杂而幻变的天性里,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引导着它们的表现,使它们往往显得出人意料,有些本该属于人类而人类又很难做到的举动,也就通过这样的表现变成了藏獒天赋的智慧。
多吉来吧扑过去吓跑了断尾头狼,一口叼起狼崽,迅速回到帐房门口,把狼崽放在了门边的积雪中。狼崽又开始哭叫了,它不愿意离开自己的群体,更不愿意来到一只藏獒的身边,藏獒是狼的克星,狼是藏獒的天敌,而现在它却瑟缩在克星的身边,一边仇恨着,一边害怕着。它朝前爬去,知道一回到狼群自己就会被断尾头狼咬死并吃掉,但还是想回去,它是狼,它必然要回到狼的群体当中去。多吉来吧用唬声威胁着不让它走,看它不听,就用嘴轻轻一拱,把它拱进了帐房门口。
帐房里,除了昏迷中的达娃,所有的孩子都起来了。他们挤成一团,紧张地看着门外狼群之间的打斗和狼吃狼的血腥场面,直到多吉来吧出现在门外的雪雾中,才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回到毡铺上躺下,就见一匹灰色的狼扑了进来。他们齐声叫唤着互相抱在了一起,仔细一瞅,才看清是一匹狼崽。
平措赤烈挺身而出,一脚把狼崽踢出了门外。狼崽打着滚儿,疼痛地尖叫着。多吉来吧回头冲着帐房里面“汪”了一声,似乎表示了它的反对:为什么要残害一个幼小的生命呢?多吉来吧走过去,再次把狼崽拱进了帐房。这一次平措赤烈没有踢,而是一把从脊背上揪起了它,到处摸了摸,发现它的气息是温热的,肚腹也是温热的,就把它搂在了怀里,告诉别的孩子:“我要用狼保暖我的身子,我不消耗体力了,我要睡啦。”
孩子们都跟着平措赤烈躺在了毡铺上。狼崽哭着叫着,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吃惊,它太不习惯这样被人紧紧搂着了。但是平措赤烈搂着它不放,它意识到哭叫挣扎是没用的,就安静下来不动了。一丝温暖从它的皮毛和人的怀抱接触的那个地方升起,很快袭遍了全身。它感觉昏昏沉沉的,打了个哈欠,就把自己的危险处境抛在了脑后。它闭上眼睛,睡着了。毕竟它太小,还属于懵懂无知的阶段,一睡就睡出了一个美好境界:断尾头狼死掉了,阿爸阿妈活来了,一直抚养着它的独眼母狼也活来了,它们轮番在它身上舔着,那个舒服和甜美,是饥餐血肉的时候没有的。
但搂着狼崽取暖的平措赤烈是睡不着的,别的孩子也睡不着,冷啊,饿啊,还有声音,外面的声音太起来了,风声、雪声、多吉来吧攘斥狼群的吠鸣声。噗啦啦啦,是藏獒扑过去了,还是狼群扑过来了?孩子们猜测着,却没有谁强挣着起来看个究竟,饥饿引起的乏力让他们连孩童的好奇也没有了。惟一能够让他们爬起来的,大概只有汉扎西老师的脚步声,汉扎西老师什么时候才能带着吃的回来呢?
此刻,多吉来吧也和孩子们一样,肚子瘪瘪的,咕噜噜直响。它看到被它咬死咬伤的三匹狼不在原地,就知道它们已经被狼群吃掉了,突然就后悔起来: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吃它几口狼肉呢?三匹老狼是来送死的,它们视死如归地把自己变成了食物,又进入狼群的肚子变成了它们的力气,这样的力气是专门用来对付它的。它很生气,以为是自己的失误造成了狼对自己放肆的觊觎,就觉得它必须挽回失误,而挽回失误的惟一办法,就是再咬死几匹狼,不,咬死所有的狼。多吉来吧朝着狼群狂躁地厮杀而去。
狼群已经准备好了,多吉来吧一回来,它们就按照最初聚集在这里的目的,自动调整好了心理,那就是一致对外,先干掉这只悍猛的藏獒,再吃掉那些被困在帐房里的孩子。
狼影快速移动着,很快以东南两个半月状的队形,围住了帐房,东边是断尾头狼的狼群,南边是命主敌鬼的狼群,两股狼群的队形都是四层的布局,最前面一层都是老狼,中间两层分别是壮狼和青年狼,后面一层是幼狼和正处在孕期或哺乳期的母狼。这样的布局很明显是要牺牲一些老狼的,老狼是自愿的,还是逼迫的?父亲告诉我,人有多复杂,动物就有多复杂,那些在狼群中必须冲锋陷阵的老狼,肯定有自愿的,也有不自愿的,更有在自愿和不自愿之间徘徊的,但不管哪一种,它们都是一些积累了无数打斗经验的老奸巨滑,一定会让对手遭受沉重打击。等它们牺牲够了,无论怎样悍猛的藏獒就都不可能保持最初的锋锐,对接下来蜂拥而至的壮狼和青年狼的攻击也就无能为力了。
然而来到这里的所有狼都没有想到,在它们十二分地畏惧着魁伟剽悍的多吉来吧的时候,仍然低估了对方的能力,对方决不是一只按照狼的安排进行打斗的藏獒,它曾经是饮血王党项罗刹,它向来不懂得避重就轻、欺软怕硬、柿子拣软的捏等等做法是一种必要的选择,不,它已经杀死杀伤了三匹老狼,它现在不想再跟老狼斗,只想咬翻最强壮最厉害的。谁啊?谁是最强壮最厉害的?那就是头狼,多吉来吧眼光一扫,就认出谁是头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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