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崽深悲的哭叫一直持续着,却丝毫没有影响狼群抢食独眼母狼的行动,狼越聚越拢,越抢越猛,甚至命主敌鬼都用上了和藏獒打斗的技巧和力量来抗衡断尾头狼的攻击。断尾头狼看到自己的攻击毫无作用,便回过头来,一口咬破了独眼母狼柔薄的肚腹,奋不顾身地把嘴伸进去,在热烘烘的肚子里又吃又喝,那里没有骨头,没有皮毛,连韧性的筋条都没有,有的只是血液浸泡着的绵软的五脏,不用牙齿,仅靠吮吸和吞咽就可以饕餮一番。命主敌鬼眼馋了,嫉妒了,忍不住扑过去,叼住断尾头狼的半个尾巴使劲往外拽着。断尾头狼回身就咬,两匹头狼又扭打在一起,打了一阵再去抢食独眼母狼时,独眼母狼已经不见了,连骨头也不见了,只剩下一些狼毛在风中和雪花一起飞扬飘舞。
断尾头狼用凶狠的目光扫视着狼群,好像是在追查谁吃掉了独眼母狼,最后眼光落在了依然哭叫不已的狼崽身上。似乎它认为是狼崽的哭叫破坏了它的狼尸之宴,它伸着脖子低着头,把鼻子撮成四道楞,迈着滞重的步态,以一种惩罚内贼的姿势乖谬地逼向了狼崽。
气氛顿时凝重了,狼们都知道,断尾头狼要咬死并吃掉狼崽了。谁也不敢跟过去,跟过去就意味着你想和断尾头狼抢食,或者你想阻止它这种乖谬之举,而此刻的狼们既不想吃掉一个弱小的同类,也不想冲撞了断尾头狼,就那么冷漠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近了,近了,断尾头狼和狼崽之间的距离眼看就要消失了。
狼崽不哭了,它盯着断尾头狼凶狠的眼睛,知道对方是来惩罚自己的,反而不怎么害怕了,心脏不再咚咚地跳,身子也不再瑟瑟地抖,奇怪地想:我就要死了吗?我就要被它吃掉了吗?难道我们这些狼活着,就是为了让它们这些狼吃掉?
回答它的是命主敌鬼哲人似的一阵鼻息,似乎是在意味深长地告诉狼崽:“是啊,是啊,有些狼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吃掉别人,有些狼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被别人吃掉。”鼻息完了又是一声嗥叫,它带着金属般坚硬的力量告诉所有的狼:藏獒来了,已经来到眼前身边了,危险的时刻、血战的时刻来到了。
10
就在獒王追上上阿妈头狼,准备立刻咬死的时候,蓦然一股黄风吹来,那匹身材臃肿的尖嘴母狼身子一歪,楔进獒王和上阿妈头狼之间,凄厉地叫了一声,唰地停下,横挡在了冈日森格面前。獒王冈日森格一头撞过去,把母狼撞翻在地上,张口就咬。但是它没有咬住对方的喉咙,而是咬在了对方的肩膀上——獒王手下留情了,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来不及刹住撕咬的惯性,它都不想咬伤对方的肩膀,只想吓唬吓唬,让它逃走。獒王寻思,它是母狼,已经怀孕,眼看就要生了。作为一个心智超群、生理健全的雄性的藏獒,它对所有的母性包括夙敌狼族的母性尤其是妊娠的母性都抱有一种发自骨髓的怜爱心情。
獒王冈日森格用两只前爪死死地踩住母狼,不让它跑掉,它觉得母狼的丈夫那匹上阿妈头狼一定会来救它的妻子,就故意用爪子揉动着母狼的胸脯,让它发出了阵阵凄厉的叫声。
很失望,獒王冈日森格对狼太失望了,上阿妈头狼居然逃跑得更快,任凭救了它的命的妻子如何惨叫,它都没有丝毫试图返回来营救妻子的意思,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举动也没有,只顾自己活命去了。
獒王吐着舌头仰头观望,领地狗群对两股狼群的追杀正在进入最猛烈的状态,雪粉就像迷雾,升腾在西结古草原的大雪灾中,飞雪似乎小了,一片白色之上,狼影和獒影的奔腾叫嚣,就像山洪的暴发,能够冲决一切的,是生命骄横恣肆的灵韵,是物种豪放不拘的神采。藏獒们正在胜利,以少胜多的领地狗群很快就要把两股外来的狼群赶进绵延不绝的昂拉雪山了,那儿没有牛羊,没有牧家,那儿只有狼群和豹群,只要守住昂拉山口,不让它们出来,就等于把它们赶进了一个死亡之地,狼与狼的战争马上就会到来,多猕狼群和上阿妈狼群的你死我活,外来狼群和本地狼群的你死我活,还有狼和豹子的你死我活,都将变成一种有利于牲畜和牧民,有利于藏獒和藏狗的结果。
冈日森格这么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怜悯一匹怀孕的母狼是不明智的,因为它很快就会死掉,与其以后让它的同类把它杀死吃掉,不如今天此刻就结果了它的性命,让它少受些饥饿、冷冻、仇恨、惊悸的折磨。它舔了舔母狼的脖子,再一次望了望前方,似乎还在期盼那个被妻子营救而去的丈夫回来营救它的妻子。但是没有,荒茫的雪原上,依然是朝前奔逐跳跃着的狼群和领地狗群。
身材臃肿的尖嘴母狼在獒王冈日森格强劲有力的爪子下面拼命挣扎着,冈日森格张开了嘴,很讲究姿势地摆动着脖子咬了下去,动作不仅一点也不凶猛,反而显得十分的优雅大方。就是这优雅大方的动作,给了母狼一个被救的机会。一道闪电出现了,一匹大狼出现了,一次营救出现了。那匹大狼肯定是蹭着厚实的积雪悄悄地匍匐而来的,等它出现的时候,机敏如獒王冈日森格者,也大吃一惊:都这样近了,自己居然没看见。
冈日森格本能地护住猎物,甩头就咬,大狼似乎只想营救母狼而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并不躲闪,龇出狼牙接住了对方的犬牙,只听咔吧一声响,电光石火喷溅,大狼身子一歪倒了下去,这样的硬拼再健壮的狼都不是藏獒的对手。獒王张嘴再咬,不禁哎哟一声,飞出的牙刀倏然收回了。它眨了眨眼睛,瞪着大狼呆愣着,甚至让跳起来的大狼在它肩膀上咬了一口,它还是呆愣着: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前来营救的居然是多猕头狼。
是的,是多猕头狼,冈日森格一来到狼道峡口就注意到它并记住它了。它闻了闻,气味分明是不一样的,母狼是上阿妈狼群的气味,大狼是多猕狼群的气味。多猕狼群的头狼怎么会来营救上阿妈狼群的母狼呢?
或许在神秘的豺狼世界里,为了种的延续,有一个暗中起着巨大作用的天然法则,在这个法则里保护后代是超越现实和超越界线的,不管后代是哪一股狼群哪一片草原的。或许什么法则也没有,它就是多猕头狼的独立行动,就像獒王毫无原则地天然同情着所有的母性包括夙敌狼族的母性尤其是妊娠的母性一样,多猕头狼也天生柔情地怜爱着怀了孕的母狼,而不管它属于自己的狼群还是敌对的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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