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待在冰上雪窝子里的小藏獒其实早就看到那些狼了,它非常生气,狼群居然敢到野驴河边藏獒的雪窝子跟前来。但是它没有出来干涉,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家里就它一个人,它本能地知道雪天里狼群的险恶,而自己还是个毫无威慑力的小孩子,一旦暴露,顷刻就会成为饥狼肚子里的肉。它静静地趴在雪坎后面死死地盯着狼群,盯着盯着就忍不住了,在看到父亲出现在雪梁上之后,看到滴沥着口水的狼群的散兵线逼向父亲之后,它突然跑出来了。它忘了雪天里狼群的险恶和自己的孤单弱小,忘了它作为一只小藏獒根本不可能从这么多狼的嘴边救出父亲,更忘了它自己就要被狼牙撕碎的后果,朝着狼群吠叫着奔跑而去。
父亲呆住了。他认识这只小藏獒,小藏獒是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的孩子,是个女孩,名叫卓嘎。卓嘎一个人跑来了,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小母獒卓嘎胆大妄为地跑向了二十多匹狼的散兵线。父亲用惊异的眼光连连发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阿爸阿妈呢?你的那么多叔叔阿姨呢?
逼近着父亲的狼群停了下来,转头同样吃惊地望着小母獒卓嘎:原来这里是有藏獒的,不过是小的,是母的。这么小的一只母藏獒,也想来威胁我们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吃掉它,吃掉它,首先吃掉这只藏獒,然后再吃掉人。黑耳朵头狼用爪子刨了几下积雪,似乎是一种指挥,狼群的散兵线顿时分开了,五匹大狼迎着小母獒跑了过去。
危险了,危险了,小母獒就要被吃掉了。父亲大喊一声:“卓嘎快过来。”喊着就站了起来,就跑了过去。他也和小母獒一样把什么都忘了,忘了雪灾中狼群的恐怖和人的危险,忘了一旦二十多匹饿狼发威,他根本就不可能从那么多利牙之下救出小母獒。他跑了两步就翻倒在地,沿着雪坡滚了下去。
现在的情形是,小母獒卓嘎正在不顾一切地朝着父亲这边跑来,父亲正在不顾一切地朝着小母獒卓嘎滚去,他们的中间是二十多匹饥饿的狼。
狼是多疑的,从它们的习性出发,它们决不相信小母獒的狂奔是为了援救父亲、父亲的翻滚是为了援救小母獒,也不相信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和一只小母獒在援救别人时会有这么大的胆量,它们觉得在人和小母獒的大胆后面一定隐藏着深深的诡计——许多藏獒和许多人一定会紧跟着他们夹击而来,而避免中计的惟一办法就是赶快躲开。
黑耳朵头狼首先躲开了,接着二十多匹饥饿的狼争先恐后地躲开了,速度之快是小母獒卓嘎追不上的。小母獒停了下来,看到狼群已经离开父亲,就如释重负地喘息着,朝着父亲摇摇晃晃走来。父亲已经不滚了,坐在雪坡上朝下溜着,一直溜到了小母獒卓嘎跟前,张开双臂满怀抱住了它,又气又急地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别的藏獒呢?冈日森格呢?大黑獒那日呢?果日呢?它们怎么不管你了,多危险啊。”
小母獒卓嘎听懂了父亲的话,一下子就把刚才朝着狼群勇敢冲锋时的大将风度丢开了,变成了一个小女孩,蜷缩在父亲怀里,呜呜呜地哭起来。它舔着父亲的手,舔着父亲胸前飘飘扬扬的经幡,用稚嫩的小嗓音哭诉着它的委屈和可怜:阿妈大黑獒那日不见,阿爸冈日森格也不见了,所有的叔叔阿姨都不见了。它是自己跑出去玩的,玩累了就在暖融融的熊洞里睡了一夜,今天早晨回到野驴河的冰面上时,看到所有的雪窝子都空了,所有的领地狗都不知去哪里了。
父亲当然听不懂小母獒卓嘎哭诉的全部内容,只猜测到了一个严峻的事实:野驴河边没有别的藏獒,领地狗们都走了,獒王冈日森格不会来迎接他了。他仰头望了望聚集在雪梁上俯视着他们的狼群,问道:“冈日森格和领地狗群到底去了哪里?它们会不会马上就回来?”小卓嘎知道父亲说的是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回答,汪汪了几声,便跳出父亲的怀抱,朝前走去。
小母獒卓嘎拐来拐去的,准确地踩踏着膨胀起来的硬地面。父亲踩着它的爪印跟了过去,顿时就不再大喘着气,双腿一插一拔地走路了。
很快他们来到野驴河的冰面上,走进了獒王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居住的雪窝子。小母獒卓嘎细细地叫着,好像是说:你看你看,它们没有马上回来。父亲蹲下来抚摩着小卓嘎说:“那你就带着我赶快离开这里,这里很危险。”小卓嘎没有听懂,父亲就指了指碉房山,用藏语说:“开路,开路。”小卓嘎明白了,转身就走。
他们走出了雪窝子,走过了野驴河,正要踏上河滩,小母獒卓嘎突然停下了。它举着鼻子四下里闻了闻,毫不犹豫地改变了方向,带着父亲来到了一座覆满积雪的高岸前。父亲打着哆嗦说:“走啊,你怎么不走了?”看它不听话,就佯装生气地说,“那你就留在这里喂狼吧,我走了。”说着朝前走去。小母獒卓嘎扑过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裤脚,身子后赘着不让他走。父亲弯腰抱起了它,正要起步,就见狼影穿梭而来,五十步开外,飞舞旋转的雪花中,一道道刺眼的灰黄色无声地堆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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