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人都是个天文数字,概念中跟现在的三千万差不多。父亲说:“真的你们要给我三十万?那我就更不能卖了,我要钱干什么,钱越多我越不踏实,还是冈日森格好,冈日森格天天守着我,我就像回到了西结古草原。”父亲始终沒有卖掉他的公獒冈日森格,冈日森格是他的命根子。
父亲的公獒冈日森格死于十年以后。在父亲六十三岁生日的那天,它悄然离开了我们。它是病逝的,它走的时候眼睛里流着伤别的泪,也流着痛苦的血。据说一辈子离开草原的属于喜马拉雅獒种的藏獒,死的时候眼睛里都会流血,那是灵魂死去的征兆,是拒绝來世的意思,因为离开了草原,藏獒的灵魂也就失去了灵性,也就毫无意义了。
父亲再也沒有接触过藏獒,他很快就老了。他总说他要回到他的西结古草原,回到他的学校去,但是他老了,再也回不去了。他努力活着,在沒有藏獒陪伴的日子里,他曾经那么自豪地给我说起过他的过去。他觉得在西结古草原,自己生命的每一个瞬间,就跟藏獒生命的每一个瞬间一样,都是可贵而令人迷恋的。
有一天,一个身形剽悍、外表粗犷的藏民來到了家里,用一双遒劲结实的手献上了一条洁白柔软的哈达,然后指着自己的脸用不太流畅的汉话对父亲说:“汉扎西叔叔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就是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孩子。”父亲想起來了,他说:“啊,刀疤,七个上阿妈的孩子里的一个,你是來看我的吗?我都老了,就要死了,你才來看我?冈日森格怎么沒有來?大黑獒那日姐妹俩怎么沒有來?多吉來吧也就是饮血王党项罗刹怎么沒有來?”那个脸上有刀疤的藏民说:“会來的,会來的,汉扎西叔叔你要保重啊,只要你好好活着,它们就一定会來的,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它们果然來了,在父亲的梦境里,它们裹挟一路风尘,以无比轻灵的生命姿态,带來了草原和雪山的气息。那种高贵典雅、沉稳威严的藏獒仪表,那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藏獒风格,那种大义凛然、勇敢忠诚的藏獒精神,在那片你只要望一眼就会终身魂牵梦萦的有血有肉的草原上,变成了激荡的风、伤逝的水,远远地去了,又隐隐地來了。永远都是这样,生活,当你经历着的时候,它就已经不属于你了。父亲的藏獒,就这样,成了我们永恒的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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