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他之所以还能够保持一种首领应该具有的精力,完全是由于果果哈奇荒原在过去的岁月里厚爱着他并给了他一副健壮无比的体魄。现在这体魄已经衰落了,衰落了的血和肉是接济不了多少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的。当他來到第五个人面前,将胳膊上有创洞的地方塞进她嘴里时,血已经不够用了。她咬牙闭嘴,抬起手指指下方。他意会了,从她的腿夹里掏出那个刚刚出生了一半的孩子,就要朝那小嘴里挤血。可孩子早已冰凉,凝固得像块石头。他说,孩子活不了。她明白了,点点头,随即翕合了眼皮。巴思坎得尔望望她又望望孩子,为他无力挽救自己的村民和村民的后代而深深自责着。片刻,他把孩子放到母亲身边,告别了母子相守的两具死尸,走向原野,朝空旷的天空发出一声孤独悲切的号叫:神啊,你在哪里?他沒有听到任何回音,他想到自己这个自视高大的一代圣雄居然也有了天高人小、地大人微的感觉。他可怜着自己,可怜着自己的村民。可怜中他发现自已对自己的可怜也许就是神明对他们的可怜。由于可怜他们,神明的恩赐已经出现了。他看到在大千世界、自然万物中最不情愿作为食物的狼如今作为食物降临到了荒村人面前。
那狼就在不远处。无论是当时还是后來,巴思坎得尔自始至终都认为,这只狼的衰残是由于那些抽血的人误将犀利的针刺插在了它身上。它血去皮空,和人一样瘫卧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了。几十张流浪乞食的嘴团团围住了它,用无声的丧心病狂扑向同一个目标。在这一刻,狼比人更有自知之明。它不再挣扎,微弱地喘息着,扭过头去,用利牙一块块撕下自己早已麻木得失去痛苦的皮肉,又一块块丢给那些唾液腾飞的大嘴。巴思坎得尔看着沒有动。他想自己要是也去抢食狼肉,整只狼让他吞下去也恐怕仅仅是胃囊半满。但这并非是坏事。正是由于他仍然处在饥饿当中,才会以骑手冲锋陷阵的精神去直面另一只吃人的饿狼。
那狼是从西天方向跑來的,张牙舞爪地來为它的伴侣复仇。但在巴思坎得尔和他的民众眼里,狼的跑來不啻是神明用双手送來了又一堆鲜血淋淋的嫩肉。巴思坎得尔抢先扑过去了。就在他撕住灰色皮毛的那一刻,狼突然明白它遇到了更为凶猛残忍的动物。它恐惧地嗥叫着,身子一摆,弯过脖子來咬住他的手。巴思坎得尔以同样尖利的叫声回答着它的挣扎,一口叼住了它的脖子。狼疯了,剧烈地蜷曲扭动着想尽快逃命,但它马上发现活命的希望是微乎其微的,叼住它的口已不是一张,而是几十张。它开始哀号着乞求,顽强地乞求,直到它身上的血被人吸干。
吃了狼肉喝了狼血的荒村人又开始苟延残喘。好在麒麟军的大汽车终于又出现在了村道上。车箱里是一些装得鼓鼓囊囊的麻袋。巴思坎得尔带人卸下來,打开一看,全是麸皮,是麒麟军用來喂养家畜家禽的饲料。但这对荒村人來说,已是喜出望外了,谁也想不到去计较优劣。巴思坎得尔送走大汽车,把麸皮按人口分配给各家各户,自己饱饱地吃了一顿,便朝鬼不饶绿地走去。
在军马场他最先碰到的一排房舍前,他见到了月氏女。他不由地高兴起來,觉得曾经在一个瞬间里属于过自己的这个女人是个绝顶聪明的先知先觉。她知道荒村要大量饿死人,便來一个有吃有喝的地方躲避灾难。他发现她比过去变得结实宽厚了,而且从那红朴朴的健康的脸色和线条依然流畅的身段上,呈现一种继续宽厚的趋势。他一点也不诧异,觉得她过去在荒村吃的是五谷杂粮,身体自然就跟麦秆一样细弱苗条。现在她吃的大多是牛羊的肉和奶,身体如果不能像牛羊一样壮实粗硕,那就不合常规了。他相信祖先的训诫:吃什么补什么,吃什么像什么,吃什么爱什么。他走到她跟前,声音朗朗地向她问好,又说,你來到了一个好地方,我看你活得跟牛犊一样舒畅。可是荒村不行了,我也不行了。他说着不免有些哀伤,又说,我來这里就是为了问问我的朋友我应该怎么办,我的晚年的归宿到底在哪里?我不愿意在荒村那样的外來人群居的地方苍老下去,那多丢人哪。他们会讥笑我,讥笑一个昔日的英雄竟会把牙齿脱落干净。月氏女对他的话报以冷漠的一笑。她猜想他來这里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吃肉,便匆匆走进自己的房舍,拿了几块风干的羊肉出來丢给他,然后便提着一只木桶朝一边走去。她是要去泉边打水的。她已经是军马场的人了。她有了自已的丈夫。她的丈夫是骑手的后代。
巴思坎得尔拿着那几块干肉去一个男人们常常聚会的地方寻找荒原人。他们对他依旧那般热情。热情的寒喧之后,他们变得和他一样思虑重重。军马场已经被宣布撤销,他们就要走了,去果果哈奇西部荒原开荒种地,过从前那种囚犯的日子。他们不愿意,他们做出种种设想试图逃避命运的安排,并征求巴思坎得尔的意见。巴思坎得尔说,逃跑是不可取的,在果果哈奇荒原,在每一个可以生存的角落都有麒麟军。赖着不走也是不行的,麒麟军会把所有的荒原人都用绳索串连起來然后用乌黑的枪口逼着他们离开这里。如果他们的腿不肯迈出去,那就只好倒地身亡。巴思坎得尔的结论是:在果果哈奇荒原已经沒有了荒原人的天空、土地和太阳。如果他们不愿意抛弃荒原,他们就必须听天由命,必须服从权力和枪炮的指挥。他们听了黯然神伤,甚至失去了请巴思坎得尔吃肉喝奶的兴趣。巴思坎得尔又说,我的朋友们,实话说了,我今天不是來吃肉的。我想知道你们有什么好主意來安排自己的出路,想知道你们的好主意里是不是包孕了我的愿望。我觉得我晚年的归宿应该在你们中间。可是我沒有找到满意的回答。我看到你们无所依归的灵魂正在向我靠拢。我必须回到荒村去,在寂静的黑夜里默想我们的前程。他将那几块干肉揣进怀里,向他们一一道别。但就在这时,晴朗的天空突然滚过一阵惊雷,一脉闪电变作一枚针芒刺醒了他的自尊。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安慰这些惶惶不可终日的荒原人,否则他的存在就失去了一半意义。他又说,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再去寻找呢?我们谁也不知道果果哈奇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我们还承认我们是骑手或骑手的后代,我们就应该拥有去更远的地方流浪和寻找家园的勇气。当初我的父亲从茫拉巴音河边來到果果哈奇中部洼野,后來他的儿子又來到慕腊特河流域,又去了果果哈奇西部荒原,这是一段多么漫长的路啊,但是我们走过來了,走过來后就不觉得远了。你们要记住,只有沒走过的路才是遥远的。比如说,如
-->>(第2/3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