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答应已经晚了。谁还会理睬他,包括对站起來这种无声的回答?这时,他又听到了一声野蛮的叫嚣:
谁是强盗巴思坎得尔?
我是,我是。他费力地朝上弯起脖子使劲看着,景致、人影、他的思绪以及那仇恨渐渐地清晰了。蓦地他站了起來,双腿劈开,稳稳当当地立住,似乎再也不会倒下。他看到所有的骑手都不在马上,看到所有的骑手加起來也不到五十个。他们两手空空,或坐或立地挤成一堆。智慧的歌手、英明的强盗阿克狄拉也在其中。他们四周是一些端着枪的戴布帽子的麒麟军的混蛋。就在他看见他们的同时他们也看见了他。十多个混蛋把黑色的枪筒对准他虎视眈眈地朝他逼过來。他踉踉跄跄地迈动脚步,漠视着前方,主动和他们缩短着距离。他似乎不屑于跟他们?嗦,他是要回归自己的人群的。所以他根本不愿意听清他们对他的喝斥,抬起头,再一次抬起头。他们给他让开路,因为他们的目的也是要把从死尸堆里爬起來的人集中到一起。巴思坎得尔不断绕过骑手的尸体和炸开的深坑,踏着疏松的土壤和红艳艳的血迹來到被俘的人群里站到阿克狄拉身边。阿克狄拉受伤了,身体的右侧到处都是渗出衣袍的湿渍。为了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用上牙紧紧咬住下唇。在他的另一边是几个被炸断了腿的骑手,他们面孔苍白地互相依靠着坐在那里,同样都有一张不会为痛苦呻吟的嘴。巴恩坎得尔逐个地看着这些被俘的悲哀的骑手,又把目光投向前面。前面是枪,是端枪的人和握枪的人。
说,谁是强盗巴思坎得尔?
他看到这个用高嗓门发问的人长得黑瘦矮小,仅有他的半个身子大。他觉得对方很可笑。如果不是那握在手里的羊腿骨一样的黑枪,他用两个指头就可以掐死对方。他沒有回答,因为他奇怪具有这样一副龌龊猥琐模样的人竟好意思站到果果哈奇的骑手们面前,竟敢用吃奶的力气对他提出这个问題,而且竟然沒有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上伟大、尊敬、英雄等等修饰语。
好啊,你们不说,那你们就统统死定了。
阿克狄拉的手死死拽住了巴思坎得尔的胳膊。
我再说一遍,首恶者严惩,胁从者不问。我们要坚决消灭匪首巴思坎得尔,对于别的人,只要你们说出來谁是巴思坎得尔,我们就可以宽大对待。
巴思坎得尔明白了,他沒有死是因为他必须拯救这些光荣的残缺不全的骑手。他感到自己正在冉冉升起,每一根汗毛、每一根头发都在像旗帜那样豪迈地招摇着,都在炫示非凡的强盗那大义凛然的风姿。
谁是强盗巴思坎得尔?快说。
他感到阿克狄拉拽住他的那只手松开了,看到他艰难地朝前走了几步。他听到阿克狄拉挣扎着用沙哑的嗓音说,我是巴思坎得尔,只有我才具有这个最美好的名字。当我看到你们面对我而认不出我的时候,我同时也看到了天上的云、地上的草对你们的嘲笑。雄鹰不会放弃天空,牛羊不会放弃草原,你们难道沒看见果果哈奇的石头不会丢掉光泽,果果哈奇的山脉不会失去直立的姿势么?勇武的强盗是不怕死的。他从來就不会放弃献身的机会,就像你们永远不会放弃你们恶魔般的贪婪一样。巴思坎得尔要说话了,他要阻拦阿克狄拉,他不能让女王部落的强盗顶替自己死在伤痕累累的赤狼草原上。他也像阿克狄拉那样朝前走了几步,但这举动反而成了阿克狄拉迅速献身的动力。阿克狄拉猛然回头看看他,便用歌手最宏亮的嗓音大吼一声,向着果果哈奇的敌人俯冲过去。
枪响了。数十发子弹一齐射向阿克狄拉。
巴思坎得尔看到晚霞的美丽出现在眼前的草地上,出现在头顶的天空中,出现在果果哈奇西部荒原的东南西北。飞溅而起的灿烂的血花一直飞上天空,再也沒有落下來,倏然之间,在晚霞静静的火红色的造影中,无数星星以前所未有的熠亮缀饰着大地。波波荡荡的草浪缓缓地翻卷过去,弥补了所有失去绿色的地方,包括那些被巨形子弹炸开的灰黄的深坑。千千万万个英俊高大、健美无比的灵魂从阿克狄拉匍匐在地的躯壳中飘飘而出,悄悄走向原野的四方。四方是一片豁亮透明的死寂。死寂变作苍茫,变作无垠,变作坚硬的青光可鉴的岩石,变作湿漉漉的永远不会变黑的傍晚,变作了巴思坎得尔和那些幸存的骑手们的悲凉的心境和伤感绵绵的意绪。荒原草色因此完善了它的深沉倔强的品格和永久的爱憎。
现在,巴思坎得尔明白了,他再也不能开口。伟大得比自己更伟大的歌手,英明得比自己更英明的强盗,果果哈奇西部荒原的化身,阿克狄拉,把沉默的使命交给了他。他将活下去,活到岁月的尽头。
可是,岁月难道会死去?岁月难道也有尽头?
他在心里唱起來,唱起蓄积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的关于那头老熊的悲歌:
一万年前的果果哈奇荒原上,
北风呼啸牧草枯萎鸟儿死光。
骑手走进冰封雪盖的岁月,
看到草丛里已经睡着的姑娘。
老熊流着泪安卧在姑娘身旁,
静静守护着她的美丽和安详。
骑手下马给老熊深深鞠躬,
捧起那眼泪把它放到自己心上。
他觉得这悲歌并不古老,就在眼前滋长,就在他置身其中的境域里萌发,就在天空、荒原那经久不散的基调里延展。那些负伤的骑手们不久就痛苦而死,那些还活着的不久就被麒麟军驱赶进了金谷去给他们充当挖掘黄金的苦役,那些被掳去的年轻女人不久就一个个地死去。她们是被**而死的――当她们夜以继日地遭受着**时,她们就暗暗向荒原起誓:我的灵魂饶不了你们,我的來生饶不了你们,我的兄弟、我的骑手、我的强盗饶不了你们。考茵勒角斯――我们荒原的魔鬼饶不了你们。她们以为,她们之所以要死去,仅仅是因为她们拥有在这**面前的誓言,而不在于**本身。巴思坎得尔在做了两个月的苦役之后以强盗的机敏逃离了金谷。他比任何时候都明白,就像那悲歌刚刚被人唱起來一样,一切都才开始,所有的都沒有消逝,存在的依然存在。他祈祷神明给他一种活下去的保护色。于是,他站在草原上,草色染绿了他的身影,他变作一棵飒飒响的树;他站在土岗上,土色染黄了他的身影,他变作一丘坚固的荒原土;他站在霞光中,霞色染红了他的身影,他变作一片燃烧的云;他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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