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家的孩子当然少不了干农活,对此李雷颇有微词:“农民的孩子就一定要干农活!工人的孩子也没见要去跟着父母上班帮忙去啊。”可抱怨归抱怨,农民的孩子就得下地干活,从很小就得下地干活。
李雷最羡慕的就是他妹妹。妹妹那时小,跟着下地,但从来不干活,就是地头上自己玩,或者躺在自家的农用机动三轮上,脸上盖着草帽睡觉,偶尔跑过来问一句:“还不下晌吗?”下晌就是收工回家。李雷一对比妹妹就觉得生气,问妹妹怎么不干活。
大部分农活都在夏天。先是播种玉米和花生,李雷姐姐和娘搭档,李雷和爹搭档,穿行在齐腰深的麦田里,爹娘用锄头锛出小坑,李雷和姐姐把几粒种子抛入坑中。不出几分钟,小臂就被麦芒剌得痛痒难耐。
一步一顿地在庄稼地里一趟一趟来回跋涉,有板有眼想快都快不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双脚丈量完这每一尺土地,心里难免有绝望之感。有一回,那时李雷的姐姐已年龄大了一些,李雷和姐姐搭档播种玉米,为了早些干完下晌,把玉米种的老远一棵。结果等到玉米长出苗之后一看,可把爹娘气坏了。时节过了,再补也来不及了,只能万分麻烦地在间隙里移种了一些剔下来的幼苗。
接下来很快就该割麦了。小时候李雷唯一干的好一点的农活是割麦。一次李雷爹娘发现李雷的速度几乎快赶上了他们,就夸了几句,李雷因此喜欢上割麦了。骄阳似火,李雷弯腰埋身在麦浪中,带着等待表扬的心态,一镰镰下去,割得快速、干净、麦茬低。
其实也不喜欢割麦,太阳灼灼逼人,麦芒剌臂,麦茬扎脚脖子,挥汗如雨,筋疲力尽……怎么可能喜欢呢?只是小时候谁都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一股莽劲。
然后是小麦脱粒。往往是两三家在一起干。在打好的麦场里,大人门将成捆的麦子送到轰鸣声惊人的古老的脱粒机里,并把打出的麦秸堆成垛。李雷一般会被安排和一个大人去接麦籽。脱出来的麦籽源源不断地从脱粒机出麦口蹦出来,李雷坐在地上撑着口袋,那位搭档的大人一簸箕一簸箕地将麦籽装进李雷撑着的口袋。这个工作轻松,所以极易睡着,李雷撑着撑着口袋就开始打盹,头一栽一栽完全听不见脱粒机巨大的轰鸣声了。间或有一粒麦籽蹦出来的力度非长大,恰好打在李雷的脸上或身上,李雷就猛一惊醒。可过一会又开始栽头了。
有时李雷会被安排去踩麦秸垛,就是在麦秸堆上等着,每挑上来一叉麦秸,就去踩结实,以免麦秸垛松软,经不起风吹雨打。这是个好玩的工作,要是能有两个以上小孩一起踩就更好了,踩麦秸垛最终会变成一场嬉闹,几个小孩在松软的麦秸垛上驴踢马跳闹成一团。
玉米开始疯长。很快就到了李雷最不喜欢的活计,就是给玉米施追肥。还是李雷的姐姐和娘搭班,李雷和爹搭班,爹娘弯腰用锄头在一棵棵玉米边上锛出小坑,李雷和姐姐就把一把把化肥撒入坑中。天气炎热;强壮的玉米杆比人还高,遮天蔽日,四面八方都望不出去;宽大的玉米叶如一把把锯子。那感觉真是不好受。
能感觉到一丝秋意的时候,就到到了先后收获玉米和花生的时节。李雷爹娘用小镢头把玉米一棵棵砍下来,三个孩子在后面委顿于地把玉米棒子一个个剥下来。这之后还要把玉米秸杆铡碎做底肥。然后是收花生,李雷爹娘用抓钩把花生一棵棵锛出来,三个孩子还是委顿在地上,把一棵棵花生上的泥土墩下来。
收完花生和玉米的大地终于难得地露出了本来面目,四野一片辽阔,除了几棵树,看不到一丝植物了。开始犁地,地上均匀地撒着当做底肥的麦秸和玉米秸杆,还有化肥。马或拖拉机拉着沉重的犁铧在地里一溜溜盘旋着进行,半天的时间,一大块土地就犁完了,变得潮湿、松软、平整。
天气已经不热了,这时的农活也不那么累了,半是劳动半是玩耍。接下来是将犁过的土地刮成一畦一畦的,准备种麦子。刮畦子往往是一早就去,天才蒙蒙亮,万物看起来都湿润、安静,像是在电影里。阵阵寒意已使李雷时不时地哆嗦一下,半个早晨不到就尿意滚滚,早晨下晌才进胡同口李雷就要往家狂奔,要不就尿裤子里了。
踩畦埂简直是个美差。大人们刮一遍畦埂让小孩踩一遍,然后再刮一遍,以免将来灌溉时跑水。往往是两个大人一左一右在前面刮畦埂,一大队小孩像一列火车一样紧跟其后迫不及待地踩,打头的小孩好几次都踩到大人的刮板了,后面的小孩也是亦步亦趋不停追尾,像是在做游戏。
麦子种上之后会在这个秋天长出小苗。然后是一个漫长的冬天,麦苗就是霜雪中冬眠。来年春末夏初会苏醒过来,李雷天天在上学的路上就能看到麦子在一天天拔节、抽穗。很快新一轮的农活就又要开始了。
李雷干了很多年的农活,可他一直不在行,干不了主力,只是父母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也从来就不喜欢干农活,李雷在现实中也没见过一个人喜欢干农活的。李雷后来看了不少书,他认为那些深深地爱着这片沃土的感情,只存在于文艺作品中,只存在于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心中。
另有一件李雷小时候关于农活的事要写出来,因为我觉得从这件事上已看出李雷有屌丝的迹象了。
那时李雷大概上小学二年级,一家人要去地里种玉米,李雷死活不去。父母无奈只带着李雷姐姐去了。李雷一身轻松在胡同里玩,他在一棵小榆树上找到一只天牛,并试图爬上这棵光溜溜的榆树。这时他一个已嫁出去的堂姐回娘家帮种玉米,一眼看到树半腰的李雷,就叫李雷去帮忙种玉米。李雷对自己家坚决不干,但却还是乖乖地跟着大爷大娘堂姐去了他们地里。当路过李雷自家地头上时,李雷姐姐难过地久久看着李雷,李雷父母不自然地笑着,李雷懵然无知地走过了过去。堂姐许诺说下晌后教李雷如何做大爷家那个漂亮的帘子。干完大爷家的活,李雷自已家还没有下晌,李雷又从自家地头上走过去回家了。在家李雷自己倒水洗手洗脸并找了件干净衣服换上。能自己倒水洗脸自己找衣服换了,李雷觉得自己长大了,想着娘下晌回来一定要向娘炫耀一下。之后李雷光脊梁穿着一件秋天的单外套去了大爷家学做帘子。此时是夏天,李雷对自己的滑稽的穿着懵然无知。可堂姐已经回婆家走了,大爷大娘干着自己的事,都懒得理李雷一句。一股失落之情第一次袭上李雷幼小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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