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自己拿。老马一愣,脸涨得赤红,忙说我忘……忘了,转头又回來,心里就有些难过。苏主任随后跟到收发室,拿了自己的信件,又翻看一阵其他人的信件,然后挑了几封信拿上,走时说几个局长的信我带上去了。老马呆呆地坐了很久,真是有些蒙了。以后苏盛每天下來拿信,都要顺便把几个局长的信带上,也每次都翻看一遍所有的信件,就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后來渐渐就有人对马万礼说,老马我的信你单独放好,不要叫别人看到。平日信件都是摊在一张桌子上,任由人翻检的。老马听了这话有些不懂,但还是按要求把那人的信件放进抽屉。接着又有不少人都提出这样的要求,老马也都一一照办。至于汇款单,几乎人人都要求保密,不要被别人看到。老马就渐渐明白了一点什么。二十年前,大家可沒这些讲究,好像也沒啥要保密的。现在不同了,似乎人人都把自己裹了一层,自己的事就是自己的事,不想让外人知道,更不想让外人掺和。其实老马早就感到了这种变化。只是以前不明显。以前所有的信件汇款单都是只经过老马的手,而且都由老马直接送到办公室,送到每一个人手上,保密度相对大得多。现在不让送了,信件邮件汇款单都摊在那里,像办展览,谁來了都要翻一遍。于是就有许多人要求保密。老马不怕麻烦,而且很乐意接受这种委托,因为这说明大家还是信任他的。一个人被人信任并且是受这么多人信任,是个不容易的事。
文化局加上歌舞团,上上下下二三百人,就是一个小社会,而且是个非常活跃非常有能量的小社会。这个小社会又和大社会联系着,由此演绎的故事抵得上一个三千人的工厂。其间马万礼的收发室就是他们沟通大社会的一个主要渠道。从來來往往的信件中,老马能够猜出每个人的社会关系、人际交往以及他们的亲密程度,还能知道每个人的收入状况。比如文艺处的老梁是个电影评论家,就老有电影厂、电视剧部给他來信,还经常收到报纸、杂志的一些汇款单,当然数量都不大。比如人事处的老周是个孝子,和老家山东就常有书信往來,除此就几乎沒有别的交往。会计室的老倪发信多往纪检部门。苏盛的信件往來都在省委机关之间。汪局长是个画家,书画界交往就很频繁,和日本、香港也有通信。崔局长管基建后勤,常有工程队什么的來信。文局长是一把手,人也文质彬彬,待人也和气,和外界联络极少,几乎沒什么信。文局长老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据说夫妻关系长期不好。这大半年常有一个女孩子來信。老马能分辨出男人和女人笔迹的不同,甚至能分辨出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子笔迹的不同。女孩子给文局长的信每星期都有,有时两天一封,落款地址不断变化,一时南京,一时上海,一时北京,一时西安。但老马一眼就认出是同一个人写的,而且都是从西安发出的,因为有邮戳为证。另外,还有一些神神秘秘的信件,沒有落款,只有“内详”字样,还有的写上“亲拆”。歌舞团的书信最多,情况也复杂得多。别看歌舞团本身演出不多,演员个人大都沒有闲着,有的外出走穴,有的参加电视剧拍摄,有的去大酒店或娱乐场所临时表演,个个忙得气喘吁吁。演员信件多,汇款单也多,几如雪片般飞來,有的几百块,有的几千块,一次寄來几万块的也有。这么多年,老马经手的汇款单无数,从未出过差错。至于信件,神秘也罢,不神秘也罢,老马从不向人说起,守口如瓶,甚至也不向本人卖人情,仿佛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其实老马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但有时老马又想,那些需要保密的信件寄到家不是更保险吗?但老马渐渐又明白了,那些需要对同事保密的信件,对老婆或丈夫更要保密。汇款单也是同样的道理。现在不比从前了,夫妻之间特别是年轻夫妻之间,互相都藏着一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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