棂纸,看得真真切切。金疙瘩牛一样喘气,玉子又成了木头,动也不动。完了事一侧身,脸朝里睡去了。
后生们奇怪。不喜欢金疙瘩,却又催他干那事,夜夜不空。还债似的,好像欠他钱什么的。未了几日,金疙瘩水牛样一个身子像散了架,大白天哈欠连天,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然后,玉子就走了。说是回娘家看看,却一去不见踪影。
村里人都说玉子是妖精,喝精吸髓,把金疙瘩掏空了,就转了家,不知又去迷谁。那些娘儿们说起來,咬牙切齿。后生们都护她,说:“迷上谁,谁有福!”他们都希望自己被玉子迷上。可玉子只把他们当兄弟看。她迷着一个高中生,他们初中就是同学,已经好了三年。据说,玉子嫁过來前天,和高中生在野地里睡了一夜,先把身子给了他。这事沒人见,但玉子和高中生一道跑了是千真万确。大半年了沒踪影。昨天,金疙瘩忽然探得消息,说玉子回來啦,就住在高中生家。这消息來得恁快!
后生们吃一惊。暗地里议论,世界恁大,干吗回來呢?却又真想见见她,都怪想她的。麻叔安排大家去抢,金疙瘩每人送了一条烟,都觉不是个味。本不想去,可海子说:“去!”于是大家觉得还是应该去,但烟都沒要。他们觉得不是为金疙瘩去的,是为自己去的。
过了旧黄河,渐渐逼近村口,雪和大风都戛然停了。村里静得令人窒息,连狗也不叫。静得反常。似乎对方已经严阵以待。大家顿时紧张起來。但來了,就得进村。
按预定方案,一进村,就用老虎钳铰断电线。防止被发觉后他们用大喇叭喊人。然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凡村道转弯处都布了岗。剩七八个人悄悄进了高中生的院。屋里仍亮着灯。金疙瘩一挥手,一齐蹿过去,乱脚踹开门,一道光扑出來,猛一惊。高中生还沒睡,正坐在灯下看书,地上扔了一大堆烟头。一群人破门而入,他仅闪过一丝惊慌,旋即就镇定地站了起來,打招呼,拿烟,显得彬彬有礼。
玉子正睡在床上。门响时,她机灵惊醒,抓件衣服披身上,翻身坐起。一见屋里情景,立刻就明白了。脸一寒说:“你们不能胡闹!不然,我撞死在这里!”拿眼看看高中生。她怕他吃亏呢。见大家都呆着,并沒有要打他的意思。叹一口气,把眼微微一闭,流出两行泪來。复又睁开:“你们都出去。让我穿上衣服,跟你们走。”玉子知道,今夜是插翅难飞了。不由得怨恨地扫了高中生一眼,都是你!非回來不可!高中生低了头不吭声,手里捏半盒烟。
金疙瘩横了玉子一眼:“你快点!”海子拉起他出去了。后生们一声不响都到了门外。谁也沒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这么平静。可心里并不轻松,今夜都扮演了什么角色呀!
半个小时以后,玉子跟他们上路了,是用担架抬走的。玉子怀孕快要生了,玉子提出來让他们抬的。金疙瘩说:“你想得美!”海子和一帮后生已忙着扎担架了。高中生里外张罗着找绳子。海子真想揍他。他觉得他应当拦阻、反抗、拼命。可高中生沒有。除了一点惶恐和惭愧,海子甚至沒看出他有痛苦的表示。临出门时,海子看到玉子幽幽地瞅着高中生,似有什么话要说。高中生却装作沒看见。抽出一支烟递给海子,小心地说:“路上……别摔着她。”海子狠狠推了他一把:“别他妈的装斯文啦!老子懂!”一路上,十几个后生轮番抬着玉子,小心、虔诚,像抬着一位仙女。
一个月后,玉子生了。生下个小女孩,眉眼和玉子一样,满村人都夸俊。连金疙瘩也喜欢。玉子却哭了。三天过去,玉子上吊死了。因为抢她回來那夜,金疙瘩就得意地告诉她,她和高中生从外地返家的消息,是高中生传出來的,传到了他那里。那天抢她,不过是虚张声势,给高中生一个台阶。金疙瘩是想让玉子死心塌地跟他过日子。玉子却像挨了霹雷。
她知道受骗了。她活过,爱过,也生了孩子。一个女人一生的事情都做完了,还有什么呢。
玉子死了,玉子的爹疯了。他是在赌场上认识金疙瘩的。他曾经输给金疙瘩两千块钱。
满村人都心疼,麻婶抱着玉子的头大哭一场:“闺女!你咋就……想不开呀?……”
送葬那天,麻叔忙得团团转,他是个热心人。海子和十几个后生抬着棺木,一步步送到坟场,脸色铁青。当天夜里,他们又去了河南岸那个村庄,把高中生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玉子死了三年。玉子的女儿已经三岁。这闺女爱笑。
《上海文学》1987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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