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
一群娘儿们羞得扭脸。刘婆子还想接着论证,大家纷纷和二喜娘打个招呼,散去了。
刘婆子今天有点醉了。人生难得几回醉。说媒几十年,今天是她最辉煌的日子。
一阵喧闹冲出洞房。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平端着那小闺女出來了,说是要给她把把尿,以免夜间尿了床。小伙子嘴里吹着口哨:“咝----”
围着的几个人一阵哄笑。
小闺女羞窘至极,猫一样在他怀里扭动。上衣已经被撕开。月光抛去一团白雾。小伙子一松手,那小闺女摔在地上,哭了。用手背擦着眼泪。
哭得揪心。哭得无依无助。
二喜远远地瞅着,不吭也不动。他对自己说,别发火。他喉咙有点发干,喉结滚了滚。
最后几个闹洞房的也都走了。
院子里一时冷清起來。
刘婆子说要回家,却蹭着不动身,坐在枣树底下吸烟。她说她十岁就会吸烟,一辈子吸烟花的钱沒数,说媒赚几个钱不够买烟吸的。二喜娘有点明白了,还欠她六十块钱,说好办完喜事给她的。她在等钱,咋就忘了呢。
二喜听见了,今夜他的耳朵特灵,蚊子打哈欠也听得到。一个晚上,他都听到妹妹在哭。七个村庄的小闺女都在哭。他听得很真切。
娘走过來,胆怯地问:“二喜,还欠她六十块钱……吧?”
“给她。这就给她!”
二喜从怀里掏出六十块钱。他早就数好了,递给娘。娘要转身,他喊住,从另一个口袋里又掏出一把钱,都给了娘:“都拿着吧。”这是白天收的礼钱。
娘迟疑着接过去,“你放着……不好吗?”
“我放着沒用了。”
娘愣了一下,蹒跚着去了。
二喜冲娘的背影又喊了一声:“娘!……”沒喊出声來,哽住了。他看看月亮,月亮正在看他,疑疑惑惑的样子。
刘婆子终于要走了,娘正往外送。二喜拦住娘:“你回家吧,我送送她。”娘站住了。二喜让刘婆子等一会儿,说要回去拿点东西。
二喜走到洞房里來了。小闺女缩在墙角,惊恐地瞪着他。二喜看了她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小闺女往后退,已经无处退了。二喜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肩:“小妹妹,别怕。天明就让你回家。”然后出了洞房,又走进厨房,旋即往门外走去。怀里不知藏了什么东西。
刘婆子已经等急了,她离家还有七里路呢。二喜说:“走吧!”两人就上路了。
月光照着两个模糊的身影,一摇一摆。出了村口,刘婆子忽然凶起來:“二喜,可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媒人哟。我最恨那些沒良心的!”
二喜笑笑:“哪能呢。”
走了一阵,刘婆子看看天,说:“今夜月光真好。”打了个哈欠。
二喜说:“就是。”也打了个哈欠。
冷不丁,荒野里传來一阵唢呐声,凄厉而忧伤。天到这晚,不会有送葬的人家了。二喜知道,这是前村的瞎眼狗子在吹唢呐。他们是朋友,常在一起喝酒。瞎眼狗子很有钱,唢呐也吹得好,常有人请他。但每天半夜里,他准时摸到荒野里去,一个人吹呀吹的,吹得人光想哭。
刘婆子打个寒战,摸了摸口袋里的钱。
二喜精神一振,用手按了按腰。
刘婆子咕噜了一句:“这个天杀的!”
二喜在心里说,狗子,吹的正是时候。
沿一条草莽小径,两人一直走到旷野里去了。
今夜月光真好。无风无雨。
《上海文学》1987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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