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嗷”的一声打个滚,夹着尾巴没命地逃窜了,还一边惊恐地叫着:“糟!糟!……”
这时,我已被雨水反压在地上。他下了毒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憋红了脸,一转头,看到雪里从十几步远的地方,像是飞过来一样,跃到我们翻滚的地方,探出前爪,一下子扒住雨水的肩头,带血迹的嘴里,露出殷红的舌头和两排尖利的牙齿,几乎是嘴对嘴地向他脸上喷着腥热:“呜!——”声音低沉而雄浑,具有令人丧胆的威慑力量。雨水吓得“啊哟”一声,脸色刷地白了,赶忙松开手,滚到一旁去,没等我爬起身,就一溜烟逃走了。
我们胜利了,全仗着雪里。此刻,它威武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慓悍的卫士,无敌的将军。我来不及去爱抚它,急忙俯下身去,收拾喜鹊的残骸。
我把一对老喜鹊捧在手里,难过极了,心里涌出潮水般的感情。啊,一对老喜鹊,十几年在这里休养生息,繁衔后代,为人间输送了多少对吉祥鸟。可是今天,却这样无辜地死去了,死得这样悲惨,这样壮烈!
我在大杨树底下挖了个坑,把老喜鹊和它们的孩子一同埋葬了,心里怅然若失,坐在那里怔了好久。雪里一直陪伴我,卧在旁边默无声息,仿佛很体察小主人的心情。
事情过后,父母亲和邻居们都气得很厉害,说雨水这孩子太造孽。雨水的父母也知道自己的孩子把祸闯大了,来我家道了歉。这事也就只好作罢。从此以后,雨水再也不敢欺负我了,他的那条灰毛狗更是吓破了胆,一见雪里便夹起尾巴逃跑。他们开始懂得,多行不义,最终是要受惩罚的。
雪里真正成了我的骄傲。如果说,这一次喜鹊保卫战,展现了它作为一条猎狗的勇猛,那么后来的一件事,则充分显示了它异常的机智。一家人简真要感激它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几年,我父亲作为一个老油匠,一直为队里卖麻油。每天走村串户,都要到日落西山。有一次,到了二更多天,父亲还没有回来。可巧那天是月黑头,毛毛雨,伸手不见五指,一家人急得不得了。看看到了半夜,仍然不见回家,全家人都不能人睡,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这一天真的出了事。在我们村子东北四里多远的旷野里,有一大片乱葬岗子,布满了大大小小几百个坟头,里面长满了茅草和荆棘。由于天黑,父亲挑着担子看不清路,不知不觉闯进了这片坟场,迷了路,在里面绕起了圈子。等我年龄大了才懂得,人的两条腿是不一般齐的,如果失去控制信步走来,就会绕弯子。但那时人迷信,把这叫做“鬼打墙”。我父亲也以为是恶鬼作祟,好在他胆子大些,但也觉浑身汗毛直竖,头皮发紧。于是挑起担子继续走,想尽快走出坟场。可是走了半夜多,怎么也走不出来,不知绊倒多少次。他爬起来摸一个是坟头,再摸一个,还是坟头。他知道坏了。所幸的是油已经卖完,不然会全部洒掉。
父亲累得一步也不能走了。这时,他外面的衣服被毛毛雨浸湿,里面出一身冷汗,只好放下挑子,倚着一个大坟头歇息起米,想定定神再走。早春的夜仍是这般冷,父亲打个寒战,想抽袋烟,可是一摸,烟袋跑丢了,只得作罢,咂咂嘴?又干渴又苦涩,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他暗自烦恼,这可怎么办呢?
正在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狗的叫声:“喔!喔!……”叫声粗犷而浑厚,显得又焦急又短促。父亲忽地站起来,他听出了这是雪里的声音,心中陡然一喜,急忙把食指含在嘴里,使劲打了个唿哨,而后侧耳静听。不一会儿,便从夜色中蹿出一条黑影,“叽叽”地叫着,亲昵地扑到父亲面前,果然是雪里!
原来,以往每天卖油,父亲总按照惯常的串乡路线,一般都在傍晚从村东绕回来,久而久之成了习惯。雪里风雨无阻,总蹲在院子外面的路边上,盯着向东去的小路,迎候老主人。可是今天一直没有等到,家里人急躁,雪里也十分急躁,跑里跑外,分外不安,“吱吱”地叫着,好像有什么预感。
半夜已过,雪里终于捺不住,独自沿着平日老主人归来的那条小路出了村。到了外面,四野如墨,看又看不到,它便停在村口上,向东北呼唤似的叫起来。沉寂的夜晚,这声音能传出七八里路。当父亲听出它熟悉的声音打了个唿哨后,雪里高兴得发了狂,一抖毛循声跃入夜海,凭着猎狗特殊的辨认本领,不一会儿便寻到坟场,找到了老主人。
父亲心头一热,流了泪。半夜奔波不辨东两,此时有了雪里,可以无忧了。他摸索着收拾好担子挑上,雪里在前面引路,很快出了坟场,又走了一程便到了家。这时,父亲已是汗流浃背,到家就躺倒了。
“义犬!”父亲喘息稍定,这样感叹着,一家人都赞叹不已。雪里亲热地卧在父亲床前,越发不愿离开了。
这年夏天,我考上了县城重点中学。这对一个乡下的孩子来说,真是天大的幸运。村里人都轰动了,左邻的四爷爷说:“这在前清,就是秀才!”不用说,父母亲是何等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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