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垂涎三尺的光棍汉,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和她胡闹了。此外,上级每次发下救济粮款,黑嫂家总是头一份,生活大体有了保障。
当然,寻求这样一种保护,是要付出代价的。好在对付一只蟑螂,比对付一群黄蜂要容易些。这一点,她早就盘算过了。
那天阴雨,老石家的孩子吃过午饭都上学去了。黑嫂帮着洗刷好锅碗,正坐在灶前歇气,一边敞着怀让燕燕吃奶。寻常,她来老石家,总把孩子带在身边,也许是出于某种需要。
这时,她一边拍着燕燕吃奶,一边望着门外的细雨出神,面色忧郁。没有人的时候,黑嫂常常是这副神态。忽然,老石闯进门来了,样子有点紧张,似乎准备采取什么行动。
黑嫂下意识地掩了掩怀,老石不自然地瞅着她,从腰眼摸出二十元钱,冲黑嫂一笑说:“救济款又下来啦,这是分给你家的。”说着,一步步向她逼近,伸手抓住黑嫂那只接钱的手。黑嫂窘得面色通红,口里应着:“让你费心。”一边暗暗在燕燕屁股上拧了一把,燕燕疼得大哭起来:“哇哇!……”
尖厉的哭声惊动了堂屋里那个病女人,问话高声传来:“燕燕哭啥哩?”
老石一惊,手松开了,脸色讪讪的,掺着一丝悲哀。黑嫂乘机站起来,抱着燕燕往外走,出了门,又向老石回眸一笑,甜甜的。她转身到了院里,冲堂屋里女人朗声回道:“燕燕闹睡呢!我送她回家。”说罢,快步出了老石家的门。老石怔怔地望着黑嫂秀美的身影,若有所失,又似乎看到一种遥远的希望。
黑嫂回到家,婆婆欢喜地从她手里接过钱,一边用破布缠了一层又一层,抖着手藏在席下,一边感激地念叨:“亏着支书是个菩萨,咱家啥时也不能忘了人家的好处!”
黑嫂坐在床沿上,像吞了只蜘蛛,说不出是啥味儿。她贴着燕燕的小脸蛋儿,泪水涔涔地流满了腮。
六
时光一年年地往前推。庄稼人老觉得天长了,月大了,一年变成了四百天。
村上光棍汉的队伍在扩大。他们看到支书老石的女人终究没有死,而且在渐渐好转,又不约而同对黑嫂想人非非起来。
但是,有老石的“光圈”罩着,表面谁也不敢放肆。每逢晚上,更深人静的时候,如果细心观察,会发现在黑嫂的院墙四周,总有人在转圈子,或者爬到墙上向里窥探,有时还不止一个。尽管一无所获,但却似乎成了习惯,就像城里人晚上散步、看电影一样,是一种精神享受。村里没有书看,没有电影,没有戏曲。不干这些无聊的事情,也实在无事可做。
光棍汉们全都这样没有价值吗?未必。凡事总有个例外,黑嫂的右邻老弯就从来不干这类勾当。
这个表面看来傻里傻气的光棍汉,有他自己衡量是非的标准。他最瞧不起那些没有骨气的人。那年黑嫂结婚时,敢让老石出丑,就很受他赞赏。这几年,他见黑嫂在老石家低三下四,讨吃救济,又从心里鄙视她,以至于达到仇恨的地步。和黑嫂走碰面,他像老财主一样昂着头,看都不屑于看一眼。“贱货!”“贱女人!”是他常挂在嘴上的话,想啥时骂就啥时骂。
在他看来,庄稼人是生产粮食的,生产粮食的人吃救济粮,丢人!丢庄稼人的脸。由此推及,一叨救济他都拒之门外。寻常给他东西,要比从他家拿走东西费劲得多。
他只有一条三斤多重的破棉被,春夏秋三季闲着,冬天就显得太薄了。腊月天,冰雪铺地,夜里怎么睡呢?有办法。临睡前,老弯先脱得一丝不挂,蹲在床沿上干冻,一边“翕呵翕呵”地使劲抽旱烟。直到浑身青紫打颤,然后扔掉烟袋,往被窝里一缩。据说,这时薄被盖在身上,抵得上一条火龙毯!老弯把这叫做“干烘被窝”,既省柴禾,又暖和,倒也经济实惠。
那么,吃的问题又咋解决?他一天需要三斤粮才能吃饱,光靠队里分配的那一丁点,岂不要饿坏肚皮?莫要慌。
黄河故道就从村南过,里面有的是荒地。他开了大约三亩,自己种起来。其实在他之前,也有人拾荒,但谁也不敢多开,因为荒着没事,种上有罪,所以庄稼人也学刁了,搞起麻雀战来。这里开三厘,种几棵南瓜;那里刨半分,点几棵玉米。像老弯这样连片三亩,扯旗放炮地种庄稼,没谁敢。别人劝他,老弯拍脑袋:“咋?能把头给我拧去?欵——咦!”
信不信由你,祸事照样来。大队支书老石给老弯的三亩地琢磨了一个名目:“封建割据”!显然,这玩意儿比资本主义倾向更可恶,杀鸡骇猴实属必要。
那天,老弯被叫到公社,和一些“不法地主”、“赌博鬼”、“巫婆”、“神汉”之类乱七糟的人物,一齐弄到一辆大卡车上,游遍了全县。这一天,汽车上游乡的所有人都灰溜溜的,独有老弯器宇轩昂,高高地站在车上,像个凯旋的将军。他自认为这不算丢人。种几亩荒地,弄碗饭吃,没有罪过!临上公社前,老弯特意剃了个光头,以示“光明正大”。看嘛——不管游到哪里,老百姓都是指指戳戳,嘻嘻哈哈,尤其看到老弯那副钢筋铁骨一般的身躯,电灯泡一样的脑袋,以及时而一本正经、时而咧嘴傻笑的憨态,更是笑得不可收拾。这哪里是什么游乡丢人?简直是前世阴德。老弯长了这么大,方圆没出过三十里,更没有坐过汽车。今日免费周游列国,算是开了眼界啦!
挨黑回到公社,别的“牛鬼蛇神”一听放行,赶紧抱头鼠窜,光头老弯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高声发问:“明儿还游不游?”
管事的看他不识相,训斥道:“咋唬什么!还没游够咋的?快滚!”
老弯摸着头傻笑起来:“呵呵……”说实在的,他确是游兴未尽。
他乘着余兴往家赶,进了院,才想起已经饿了一天,还得自己做饭,顿时烦恼起来。可是走进厨屋,一掀锅盖,热腾腾的,上面馏着葱花窝头,下面是白菜咸汤,锅台上放着一小碟辣椒糊,正对味!
咦——怪!这是谁做的饭?自从父母早亡,多年来,老弯没吃过一顿现成饭,今天这是……可是饥肠辘辘,他来不及细想,连吃带喝,一气下肚十二个窝头,直到连放三个响屁,才算罢休。
老弯吃饱喝足,进堂屋睡觉,刚点上灯,又见床头上放着几件洗补好的衣服。看到这些,他忽然感到一种女人的柔情在向他袭来,不知怎么想念起母亲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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