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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再见雷峰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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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杭州遇到的每一位素不相识的热情的当地人,几乎都建议我们去雷峰塔看看。我揣想原因,无非是西湖的诸多胜景当地人朝夕相对,司空见惯,雷峰塔却是2002年重建的景观,一般人的心理总是喜新求异,钟情推荐也就顺理成章。

    鲁迅有《论雷峰塔的倒掉》的杂文,我上中学的时候收在语文教材里,考试时常从中出題,印象深刻。鲁迅对雷峰塔倒掉的评价是“活该”,他的祖母曾对他讲过白娘子与许仙的故事,白蛇被法海镇压在雷峰塔下,他因此一直希望雷峰塔能够倒掉。虽然长大后,知道雷峰塔下并不会囚禁白娘子,“心里仍然不舒服,仍然希望他倒掉”。

    雷峰塔因在西湖畔雷峰山上而得名,“雷峰夕照”是列入西湖十景中的名胜,普通百姓听说雷峰塔,却多是得自《白蛇传》。断桥、雷峰塔,若沒有白娘子与许仙的爱情传说烘托,恐怕远不会有今日的声望。

    雷峰塔始建于五代十国时期,杭州是当时吴越国的都城所在,吴越王钱俶笃信佛教,本拟建宝塔十三层,标高千尺,以敬天修德,礼佛求福,因财力不敷,最终完工时只有七层。建成后曾两次为兵燹所损,一次是北宋宣和年间方腊起事,另一次是明嘉靖年间倭寇侵掠杭城。后一次损毁尤为严重,廊檐尽焚,仅余塔心,塔砖亦烧为赭色。1924年,雷峰塔轰然倒塌,斜阳老态终不复见。倒塌的原因,一方面是年久失修,另一方面是由于迷信塔砖有辟邪护佑的神奇,盗砖者不断,塔基终于无法承受。据说倒塌之日,附近沈庄造屋打桩,已摇摇欲坠的雷峰塔终于无法承受。

    鲁迅《再论雷峰塔的倒掉》,约略谈过塔倒的原因,在获知雷峰塔倒掉的原因后鲁迅说:“这消息,可又使我有点畅快了,虽然明知道幸灾乐祸,不像一个绅士,但本來不是绅士的,也沒有法子來装潢”。鲁迅不是谦和的绅士,尽人皆知,他是新文化运动的斗士,希望扫除旧社会的毒瘤,对于旧社会的遗存不遗余力地破坏,在瓦砾场上建设一个新的世界。鲁迅从反抗礼教对人性的压制角度上阐释雷峰塔的象征意义,雷峰塔在他笔下只是旧世界的一个图腾,一定要粉碎才能获得自由,实是借題发挥。恐怕只有癫狂的时代,才会误判为鲁迅希望将所有文物都做为“四旧”加以破除。

    另一个文人则对于雷峰塔的倒掉充满惋惜惆怅之情,此人是鲁迅的浙江同乡,老家在海宁,距杭州不远,是观钱塘江潮的胜地。1923年9月,他写过两首关于雷峰塔的诗,一首是《雷峰塔》,一首是《月下雷峰影片》,当时雷峰塔尚存,后一首这样写道:

    我送你一个雷峰塔影,

    满天稠密的黑云与白云;

    我送你一个雷峰塔影,

    明月泻影在眠熟的波心。

    深深的黑夜,依依的塔影,

    团团的月彩,纤纤的波鳞----

    假如你我荡一支无遮的小艇,

    假如你我创一个完全的梦境!

    雷峰塔坍塌后的1925年他又写下《再不见雷峰》:

    再沒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象曾经的幻梦,曾经的爱宠;

    此人就是徐志摩,他在日记中写道:“我爱在月光下看雷峰静极了的影子----我见了那个,便不要性命”。徐志摩一生浪漫多情的,感情生活坎坷波折,寻求“爱,完美,自由”(胡适语),最终以悲剧方式结束。雷峰的塔影,为他编织了梦境,雷峰的倒塌无疑是光阴对梦境的摧残。时间会教会人很多东西,让年少的热情多感,化作老年的颓丧麻木,多情如徐志摩,不失赤子之心,怎能沒有幻影破碎后的悲哀。

    雷峰塔坍倒了,斜阳无主,湖山空芜。残垣之上,却又引來这许多的毁誉争辩,触发无限慨叹感伤,燕子归來,旧巢不在,何处才是栖身之所?

    梁思成在三十年代曾建议重修雷峰塔,尽量恢复原状,因时事变乱,终成废议。直到二十一世纪,经济起飞,物阜民丰,雷峰塔的重建竟真的成为现实。杭州政府于2001年拨款重修雷峰塔, 2002年10月工程告竣,西湖十景的名头,竟又得以完全,应验了鲁迅《再论雷峰塔的倒掉》内的预见“倘在民康物阜时候,因为十景病的发作,新的雷峰塔也会再造的吧”。

    新建的雷峰塔仍在原址,不再是砖木结构,而采用了现代的钢筋水泥。原塔残存的遗迹圈围在新塔的一层内,因此新塔的形体远比原塔壮硕,远望与颐和园的佛香阁颇为神似。我虽无缘亲眼目睹往日雷峰的风韵,在一些关于西湖风景的旧画中,以及保留下的黑白照片中,也曾略窥塔的姿容。印象中的雷峰塔该是体态纤秀,落落寡合于一隅,虽无法掩饰破败斑驳,却自有其静穆悠远的韵致。塔影浮荡在柔柔的水波之上,恰如亭亭出水的残荷,在夕阳的凝然斜辉中,静听着南屏晚钟。眼前的雷峰塔,飞檐斗拱,画梁彩栋,堂皇巍峨,气象森严,俨然峨冠华服的贵胄,踞立山顶,难道这就是梁思成建议重建的雷峰塔,就是让徐志摩做梦的影子?鲁迅认为“在瓦砾场上修补老例是可悲的”, 修补雷峰塔,就如试图将梦境构筑成现实,缥缈的踪迹不但无法描摹,反而打破了一帘幽寂。

    塔内人头涌动,两列长队在等待坐电梯到塔顶,好在我体力尚济,循楼梯而上。登临塔顶,更是摩肩接踵,人声喧沓。伫立俯览,天阴云绕,眼下的西湖笼着厚重的纱幕,望不分明,身边不断有人穿梭冲撞,只能匆匆下楼。王粲登楼,“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思乡情切,不忍在楼上停留,我又是为何呢?虽沒有见过这硕大的塔影在月下的样子,但可以想象一定是灯烛辉煌,光华灿烂,红男绿女把一池清幽打碎,犹如疾风吹着浮萍,遍地的银霜慌忙为晃眼的射灯让路,你要寻觅自己的清影?早被川流的脚步踩得稀烂!

    出得雷峰塔,对面就是净慈寺,杨万里曾在荷叶接天的六月清晨,在此送别林子方。寺内的钟楼,正是敲响南屏晚钟的地方。踏上钟楼,抬头望去,墙上赫然写着:“敲钟十元一次”,原來现在的南屏钟声不论早晚!想起鲁迅《再论雷峰塔的倒掉》,心底升起蒙蒙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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