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写,细致琐碎的心理描摹,俄罗斯大地上沉重低垂的乌云,在帕斯捷尔纳克笔下覆罩在你头顶。
广漠的旷野、呼啸的雪原,从死亡开始,在死亡中结束,和《战争与和平》这样的史诗相比,《日瓦戈医生》的确如纳博科夫所说,像一部肥皂剧,作为一部跨越惊心动魄历史阶段,铁血年华的再现,《日瓦戈医生》的视野未免狭小。在几个人的悲欢间徘徊。从西伯利亚到莫斯科,再从纷乱的城市到茫茫雪原,几个往返间,消磨了一个人的一生。时代波澜壮阔的背景尽管如影随形,左右着书中人物的命运,然而作者似乎更关心笔下主人公的心理变迁,与个人的遇合。是由于深处当时的历史环境,令帕斯捷尔纳克不得不用曲笔表述,还是在大时代面前,个人的命运过于弱小,使得作者的笔触自然的转向他们,试图透过一个个小人物,展开荒诞时代的真实情境?这个问題我们不得而知。从整体上讲,小说节奏略显拖沓,细节上过于细碎,造成整部作品缺乏一种史诗的气度,以致引起纳博科夫的讥刺。
其实这也是俄罗斯现实主义文学的传统,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实际上也是围绕几个人的命运展开,只是由于视野和场景的宏大,以致其大量无用的说教,多余的情景和心理描述勉强还可以忍受。在五十年代,文学的种种先锋理念已得到充分发挥,帕斯捷尔纳克在此时以一种古典现实主义的姿态出现,如果不是源自意识形态的原因,恐怕这样的小说很难得到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的青睐。纯从文学技巧上看,帕斯捷尔纳克早期的诗歌要比这部小说更出色,但正是噩梦年代独自发出的微弱但清醒的声音,为帕斯捷尔纳克赢得了荣誉。抛开西方从意识形态上的解读,在关注个体命运,反思历史上,帕斯捷尔纳克是一个勇敢者。代表了一个自由思想者对历史的审视,重现了俄罗斯的灵魂。
在莫斯科,那些死去的灵魂,生命的痛苦,湮沒在浮嚣的噪音中。震天撼地的口号,旗帜猎猎飘扬,一群为理想天堂鼓舞的人类,激动的涌向圣坛,争着把鲜血和生命作为祭品。个体不再重要,只是历史潮流中身不由己随之而下的涓滴,革命的理想是革命者唯一的目标,为了目标可以不择手段,人类瞬间分为革命和反革命两个阵营。有了科马罗夫斯基这的绝对反派,有了坚定的革命者利韦里·米库利钦,有了由旧军官到革命者再到反革命的斯特列利尼科夫,阶级斗争的形式激烈而明朗。然而普通人却有着自己的生活,一个知识分子为维持家庭生存所做的努力,一个女性充满悲剧色彩的命运起伏,和时代的地覆天翻相比,他们的命运如一颗子弹,按照固定的轨道,射向不可知的靶心。
消逝了俄罗斯的白银时代,拉拉的厄运,父亲自杀,母亲逝世,安娜·伊万诺夫娜的死亡,但对尤拉來说,噩梦只是刚刚开始。那一切都还只是个人命运的不幸,当工人运动被镇压,反抗和仇恨的种子深深埋藏,很快,整个俄罗斯被内战、镇压、争夺、恐怖、残暴所弥漫。人类集体的暴力,投机分子的推波助澜,人性的逐渐丧失,曾经对十月革命表示赞赏的日瓦格也陷入绝望直至麻木。逐步升级的暴力,就是实现理想天堂的必经途径吗?人道的光辉荡然无存,反而被讥笑为软弱,爱的力量也无法抗拒命运无情地摧残。即便你躲藏在西伯利亚荒原的深处,也无法逃脱宿命的追捕。当科马罗夫斯基载着拉拉、卡坚卡的雪橇在夕阳下消失,安季波夫用一颗子弹结束自己的生命,日瓦戈的活力和希望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是行尸走肉。
故事的最后,帕斯捷尔纳克凭空为我们创造出日瓦格的后代,当戈尔冬和杜多罗夫在莫斯科高楼敞开的窗口前,读着日瓦戈的诗篇,“心灵的这种自由來到了”。看看帕斯捷尔纳克小说获奖后苏联政府给予的待遇,就能知道,自由还远远沒有到來,不过是作者的一点粉饰罢了。但抛开遮遮掩掩,我们依旧要向帕斯捷尔纳克的勇气致敬,在俄罗斯的那个年代,面对政治高压,谎言重复一千次,早已成为真理,帕斯捷尔纳克却竖起人道和反思的旗帜,还历史的真实面目给世人。无论这种真实是多么有限,描述是何等的矜持和琐碎,在噩梦年代,一个真实凄美的肥皂剧已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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