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睁开双眼。体内那肆虐的掌力让他几乎不能思考,但他仍能感受到这强烈的危险,他勉强起身,将相思拉到身后,双袖无风而动,似乎要将生命最后的光华凝成那曾倾绝天下的风月之剑,带着她走出这座妖谷。
哪怕这将燃尽他的生命,让他陷入万劫不复。
静寂之中,那些人突然发出一阵悲嗥,纷纷跪了下去。
他们狂烈地扭动着身躯,一面悲嗥,一面向两人爬了过去。相思一惊,就见他们的双手在地面上拍打着,仿佛在倾诉着什么。但数百人一齐啸舞,这声音实在太过嘈杂,她什么都听不见。她紧张地四顾左右,却无处可退。
因为这些人已将整个祭坛全都包围起来了。
杨逸之踏上一步,双袖抬起,宛如一双带血的羽翼,张在相思身前。
报恩未竟,他就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那些人的悲嗥之声越来越强,他们带着的面具剥落,显出一张张悲痛欲绝的脸,泪水在这些脸上纵横流着,他们伸出双手,似乎在向相思乞求着什么,但他们仿佛又在深深地惧怕,只在她四周悲嗥,却不敢用他们的手触到相思的衣衫。
相思紧紧蹙起了眉头,她陷入了困惑。
隐约地,她感知到,也许自己已经成了这祭祀的一部分。
那些人呼号无望,重又站起身来,向两人围拢。杨逸之双袖猛然舞动,光芒倏然一闪,竟显出鲜艳的红色。
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带着相思闯出。
那红色中尽是肃杀。相思一惊,急忙拉住他的手:"不!不要伤害他们!"
她从这些人的眼睛中,看出了伤痛与乞求。
杨逸之勉强凝聚起来的剑芒,倏然涣散。他不得不这样做,否则,冲天而起的剑气,就会将她也一起刺伤。
一口鲜血喷出,与他的那袭白衣,立即就被满空碧光吞没。他再也无法负荷体内那沉重的伤势,软软倒下。
那些人流水般围了上来,相思惊惶道:"不要伤他!"
那些人恭谨地行了一礼,让出一条路来。
路的尽头,是一顶简朴的轿子。
相思知道,他们要带她走。她不知道,他们要带她去哪里。她没有犹豫,只是扶起杨逸之,缓缓步入了轿中。
她从他们的眼睛中,看到了苦难。
轿子四周都遮蔽着厚厚的轿帘,相思并不知道去向何方。她只感觉轿子高高低低地在山中跋涉,一直走了两个多时辰,方才停下。
随着抬轿之人离去,轿子仿佛陷入了极度荒凉的静寂中。
什么声音都没有,这所轿子仿佛被置于大荒之地,世界尽头。
相思沉吟着,终于缓缓将轿帘挑起。
她看清了轿子所处的地方。那是一座巨大的宫殿,宫殿似乎早已废弃,其中一无所有,甚至连原本恢弘的穹顶也已只剩下了几道残粱,宛如巨兽死亡后留下的骸骨,突兀地矗立着。
轿子就在宫殿的正中间。相思低头,就见宫殿的地板上,镂刻着与深谷祭坛一样的怪兽花纹。
这些怪兽的瞳孔,也全都被剜去了。它们空无一物的眼眶,昂天抬起,诉说着无尽的悲凉。
相思的心一紧。
那宫殿由七十二根柱子高高支起,每根柱子,赫然都雕成了一只巨大的蛇形。蛇相狰狞,粗可合抱的身躯尽力伸展着,似乎是在支撑那巨大的穹顶,又似乎是想窜上苍天,羽化雷霆。它们巨大的头颅被穹顶压扁,显得凶残而威猛。
它们的眼眶中,也没有眼眸。
一条条巨大的白色旌旗自穹顶垂下来,一直垂到地面,将宫殿中的景致遮蔽成隐隐约约。每一只旌旗上面,都绣着一只巨大的瞳孔。
白色的妖瞳。
风自巨柱之间吹进来,卷动旌旗,那些妖瞳仿佛在闪动。神明似乎将它们的形象隐在这些幕幔之间,沉默地凝视着每一个来朝觐的世人。
相思忽然感觉,自己正置身在神魔的注视中。她赫然发现,如此巨大的宫殿中,竟似是没有一个人。
那些在深谷祭祀的人们,将她运到这座大殿之后,便消失不见了,仿佛消失在了苍白的日光里。
相思怀着满腹的疑窦,将杨逸之安顿在轿中,自己慢慢走了出去。不多久,便到了宫殿的尽头。
她看到了一座城池,一座破败不堪,几乎已成为废墟的城池。这座宫殿就处在城池的正中央,修筑在一座三丈多高的巨大石台上,俯瞰下去,城池的一切尽收眼底。
也正是如此,相思才能够将这座城池的苦难一览无余。
青烟缕缕,自城池的四处升起,那不是炊烟,而是战火所烧留的余烬。但这几乎已是城中唯一的生气,此外便是一片死气沉沉。倾塌的断壁残垣充满了城的每个角落,在这些壁垣上,遍布着漆黑的尸体。
这城市已完全陷入了死亡,不再接受任何生命的希望。
相思的心一紧,她并不是没有见过人间的苦难,但如此深重而广大的灾荒、战乱,却是第一次见到。她忍不住缓缓跪下,泪水沾湿了衣襟。
她为这些漆黑的尸体而哭泣。她以为,每个生命都是上天的恩赐,不应该承受饥饿、疾病、灾荒......但偏偏在这个世界上,却有着无数的苦难,也有着无数受苦的人。
一个声音悠悠自宫殿的深处传来:"我给这座城池起了个名字,叫荒城。"
相思急忙转身,就见层层幕幔之中,隐约显出了一个巨大的石座。那是洁白的汉白玉石,不羼杂一丝异色,石座之上,斜倚着一个苍白的影子。
一袭白袍簇拥在他身上,那是最纯正的洁白,不带有人世间任何的污秽,很随意地穿在身上,却也同样苍白。他虽然同杨逸之一样穿着白衣,但杨逸之的白是高雅清贵之气,温文谦和之美,而他的白却苍白得如此惊心动魄,透出不杂丝毫污秽的冰冷,以及一种宛如末世的荒凉。
一张白玉雕成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脸,面具也雕得极为精致,并不同于深谷祭祀之人所戴之古朴笨拙,而仿佛只是一层薄雾,紧紧贴在他脸上,亦幻亦真的映衬出极为精致的轮廓。
长长的旌旗飘摇,使他的身形有些恍惚,并不能完全看清面貌。但他那一头长发,却显得那么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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