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旺雄怒大悲大恸的哭声引导下,父亲來到了西结古寺,寺里一片沉寂,沒有狗叫,沒有人声,甚至也沒有风的脚步声,沒有金刚铃的清响,连经声咒语都消失了,佛尊们默默地哭着,喇嘛们默默地哭着,一串串酥油灯就像一串串晶莹的眼泪,哀痛地闪烁着。谁说西结古寺里都是些淡漠于俗情、超脱于生死的人和神,死亡发生的时候,他们照样会悲伤。
父亲说:“怎么会这样呢?都死了,都死了,十六只寺院狗都被地狱食肉魔咬死了。”说着号啕大哭。铁棒喇嘛藏扎西说:“汉扎西你不要悲伤,它们是走向了來世,來世都是好日子。”他安慰着父亲,自己却悲伤难抑地转过脸去,揩了一把水淋淋的眼睛。
父亲说:“我知道地狱食肉魔迟早还会出现,但沒想到他们先來了西结古寺,而沒有去找领地狗群。真是太惨了,比白兰草原的桑杰康珠家还要惨。”他拍了拍美旺雄怒的头,又说,“走吧,走吧,我们找丹增活佛去,佛门越忍,世界越乱,都到这种时候了,他为什么还不出面。”说罢,朝着双身佛雅布尤姆殿走去,他知道雅布尤姆殿是丹增活佛最喜欢待的地方。
藏扎西跟过來,小声告诉父亲:“你见不到丹增活佛,他躲起來了。”父亲问躲到哪里去了,藏扎西不说。父亲想,还能躲到哪里,不就是昂拉雪山里的密灵谷密灵洞吗。
当父亲骑着大黑马,带着美旺雄怒,走进昂拉雪山,來到密灵谷里的密灵洞时,那里根本沒有居住人的迹象,只有一窝狼。在洞口平台上玩耍的狼崽一见他们就跑进洞里去了。一匹母狼冲出來声嘶力竭地嗥叫着,大概是通知远去觅食的公狼赶快來保护它们。美旺雄怒就要扑上去撕咬,被父亲厉声喝止住了。他说:“现在都忙着人整人、狗咬狗了,怎么还能顾得上和狼打斗,赶紧回啊美旺雄怒。”
父亲和美旺雄怒疲惫不堪地走出昂拉雪山,走向了寄宿学校。他担心骑在马上会犯困摔下來,就一直牵着马。可走着走着,身子就重了,双腿也软得迈不动了。他歪倒在地上,告诉自己休息一小会儿就走,眼睛一闭就睡死过去。大黑马卧了下來,美旺雄怒也卧了下來,它们一左一右守护着夜色中睡倒在旷野里的父亲。
父亲醒來时天还沒有亮,朝着满天的星星眨巴了一下眼睛,忽地坐起來,吃惊得浑身一抖:怎么除了大黑马和美旺雄怒,还有一个黑影?恍惚中以为來了地狱食肉魔,“哎哟”一声,跳起來扑向了大黑马。刚一拽住大黑马的缰绳,父亲就看清了:那是一个人,是一个盘腿打坐、轻声念经的人。父亲走过去,扑通一声跪下:“哎哟丹增活佛,你怎么在这里?”
丹增活佛说:“我看见你在找我,我就來找你了。”父亲说:“你在什么地方看见我了?”丹增活佛说:“在密灵谷的密灵洞里。”父亲说:“不对啊,密灵洞里住着一窝狼。”丹增活佛说:“我就跟狼住在一起,如今这个世道,狼是安全的,人是危险的。”父亲说:“是啊是啊,世道怎么了,人到底怎么了?不过人也不全是不如狼的,比如我,我就不危险。”丹增活佛淡然一笑说:“我通过狼的眼睛看见了你,也看见了你的心。你希望我是一座冰山,化成水去浇灭燃烧的火焰,希望我是一堵长长的高高的嘛呢石经墙,隔离开人和人、藏獒和藏獒的争抢打斗。”父亲不断点着头。
丹增活佛说:“好吧,我听你的话,现在就跟你去,看一看我的祈祷和你的希望能不能变成现实。”父亲虔诚地磕了一个头说:“总是这样丹增活佛,在我想到你的时候,你就顺着我的心思走來了。”丹增活佛说:“这就是你的佛缘。你也是佛,对草原人和草原上的藏獒來说,你是一个不穿袈裟不念经的佛,是外來的菩萨,你做着我们沒做到的事情,我还能躲在密灵洞里不出來吗?”
父亲半晌无语,他是理解的,作为整个青果阿妈草原最著名的高僧,丹增活佛的目标太大了,只要他在,西结古寺的危险随时都会到來,为了不给这座古老而辉煌的寺院惹來灾难,他只好躲到狼窝里去。
父亲拉起了丹增活佛。他们骑着各自的马,朝着藏巴拉索罗神宫走去。
父亲问道:“丹增活佛,麦书记真的把藏巴拉索罗交给了你吗?”丹增活佛不吭声。父亲又问:“为什么不能把藏巴拉索罗拿出來,分给这些利用藏獒争抢的人?”丹增活佛还是不吭声。父亲不依不罢地问道:“藏巴拉索罗到底是什么,怎么这么多人都在争抢?”丹增活佛说:“它就像一把宝剑,恶人想得到它,好人也想得到它。好人得到了它,争抢和打斗、流血和死亡就不会再有,幸福就來了;坏人得到了它,魔鬼就会泛滥,黑暗就会到來,牧民们就要受苦了。”父亲愣愣的,半晌才说:“这么说麦书记沒有把藏巴拉索罗交给你?麦书记去了哪里,他是不是把藏巴拉索罗带走了?”
丹增活佛摇摇头,突然停了下來,仔细看了看浅青色的东方天际,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不妙,皱起眉头,念了一句父亲听不懂的经咒,打马加快了脚步。
天正在放亮,好像首先是从打斗场亮起來的,朦胧中对峙的双方、休息了一夜的人和狗的眼睛,首先看到的,是躺在地上的五只藏獒,三只是东结古的,两只是西结古的,都死了。它们本來都沒有死,只是被对方咬成了重伤,不能回到自己的领地狗群里去。但一夜沒有人为它们止血,血就流尽了,性命也顺便流走了。死亡让黎明的到來和消失都加快了速度,人影和狗影、狰狞和残酷、藏巴拉索罗神宫和藏匿不出的麦书记的诱惑,一切都清晰起來,气氛立刻紧张了。
獒王冈日森格站在两只死去的西结古藏獒前,闭着眼睛,为的是不让泪水流出來。又死了两个,这么快就又死了两个,哭都來不及了,藏獒的生命怎么这样脆弱、这样无恒?它控制不住地伤感着,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老了。藏獒一老就特别容易伤感,这伤感是祖先传给它的,也是人传给它的。人传给藏獒以后人就忘了伤感,而藏獒却越來越浓烈地伤感着,把储存在体内的所有液体变成眼泪然后酸楚而苦涩地伤感着。
散散乱乱的上阿妈骑手和领地狗群朝一起聚拢着,一夜的平静之后,他们又显得精神抖擞了。新的獒王已经产生,尽管是上阿妈骑手的头巴俄秋珠指定的,并沒有得到领地狗群的共同认可,但毕竟已不再是群龙无首,斗志又像刚來时那样强硬旺盛了。新的獒王是一只身似铁塔的灰獒,有一对玉蓝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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