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复去而复返,这次带回了茱萸。
茱萸身上有些小伤,但都还算好。呼延复走后茱萸重新给夕颜的脚踝仔细包扎,臂上的伤口也用先前呼延复撕下的衣袖缚好。夕颜坐在床榻靠在石墙与茱萸对视,忽然笑了。
茱萸没有笑,在夕颜对面坐了下来。垂了目,说:“有时候,我觉得你很蠢。小豆与你有什么关系,要不是回头去扶她,你就逃出来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乱葬岗上一丢也并无差别,你又何必拿自己的所有去求人装殓立坟。真有野心,三王子才是最好的选择,所谓的爱情真的重要吗。五年的棋子,是否还不够,我若是你,就趁此机会远去,总好过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丢了性命。”
“如何不是呢……”
茱萸抬目看了夕颜一眼,脸色复杂。
夕颜再是淡笑,平静成言:“小豆,正是因为她的软弱,所以成就了我的坚强。我从来,也没有野心,要的,不过是个答案。孤单和寒冷,使我祈望爱情。那丝温暖,便是我继续前行的动力。我其实,一直是个很简单的人,只是你们,将我想得太复杂。”
茱萸迎着夕颜的眼眸,再没有说话。
…………
……
而在先前的宫殿内,贺术础自被茱萸一掌推跌在床榻前的地上,就没有动过身体。兰音焦急的下床跪陪身边,想要扶起贺术础颤抖的双肩。门口有侍者急问六王子可有恙,贺术础沉稳了声音说无碍,然后就命兰音去关上房门。
兰音依命去闭了房门又回来,见贺术础仍伏在地上,颤抖的右手紧紧握着那柄带血的短刀。心下一酸,就想取出那刀。不料贺术础攥得死紧,怎么也不肯松手。兰音就滴下泪来:“你又是何苦……伤了她,痛的根本是自己……”
“不然我能如何……”贺术础依旧颤抖,也依旧没有移动身体,“这五年来,她不论是好是歹都是在为我……我哪里值得她这般?她身,不由己。她心,如炼狱。就是如今明知是送死也仍旧为我回来……我便是说得再狠她恐怕也不会轻信,只有这一刀……这一刀……”贺术础颤抖得厉害,脸孔下方的砖地上,已是浸湿一片,“或能让她恨我……”
兰音咬着唇,纤手抚着贺术础披散的头发,也是垂泪:“你爱她如此之深……”
“但,我却做错了……若知有今日,我便不会叫她等这么久,我会一开始就好好的爱她……有什么可犹豫的,有什么可介怀的,再再伤她的心……她却是自始至终一心为我从未变过……是我负了她,所以我更不能再让她为我送命……”
“础……”
“二哥是真心爱她……二哥一定会好好的照顾她,今后她会平安幸福……而我,有你就够了……”贺术础终是抬了头,泛红的俊目悲戚看向兰音,“我有你就好,一直都是……”
【我有你就好】
兰音心里尖锐的疼过。
【一直都是】
是啊,何尝不是?
从十二岁被送进‘意凉庄’,她在贺术础身边已有十个年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又能爱一个人多久?贺术础喜欢她,一直都喜欢她,可是他爱那个女子,他只为那个女子困情而苦……所以爱情不是先到先得。或许她应该嫉妒,或许她应该至少有些恨他,可是她却恨不起来,怎么都恨不起来……看着他为伤了所爱这般痛苦,她反比她还心痛,为什么呢?为什么就这么傻?
兰音流着泪默默将颤抖的贺术础搂入怀中,贺术础紧紧抱着她,口中不断喃喃唤着的却是另一个女子的名字。心口的苦在不断的扩大,眼中的泪更不能停……她多希望自己就是那个‘颜儿’,被他这般深切的爱着,那么即便是被所爱的人亲手伤多少回也是甘愿……
…………
因为有呼延复的帮助,逃离王宫并不是很困难。
但是在她们逃离王城的途中却遭遇了危险。因为她脚上有伤不能正常行走,而王城戒严更不可能通过正常的渠道出城,茱萸不得不背着她翻越城墙。不料被守兵发现,茱萸再次拼死带她逃离。或许是老天帮忙,那夜突降大雨,密集的雨幕阻挡了追兵的视线和脚步,才终于让她们得以逃脱。
但是茱萸受了伤,她也因脚踝的伤口起了炎症而再次发起高烧。
混沌朦胧中只记得有人一直陪在身边,给她喂药擦汗清理伤口,眼前依稀是一张白净的脸。她好像一直在叫着谁的名字,每次都是身边那人答应了,接住她伸出的手轻轻握住。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醒来时天是亮着的,身边却没有人。她慢慢坐起身来四下看了看,渐渐想起茱萸带她到了这处无人的破屋避雨,然后她就昏了过去……屋顶早已破败,只有自己躺着的这个屋角还尚有片瓦。土墙虽还在,却都偏着。门框上没有门,窗框也是空的。
夕颜扶着墙站起来,左脚一触地就钻心的疼。原地站着适应了一会儿,再勉强走到门边。头顶有细细的雨落下,浸得人骨头里都在发寒。叫了几声“茱萸”没有人应,于是再拖动脚步出了门口。
荒废的小院子,杂草丛生,篱笆早已半腐在土中,院门前已不见有路,四周静得怕人……
怎么办?
夕颜抬头看天。
早就知道,自己一无所用。做千金小姐时,宣于重不舍得她学做任何事,便是学刺绣也怕针扎了她手而不让学,她所会之事就是读书写字下棋抚琴。便是跳舞与烹茶,也是后来在红馆中学会,但仍旧不事汤水俗事。入了贺术砥府门,长进的不过是伺候男人的手段。做了六王子妃,添的不过是调度主事之法。
自己一人,她便是无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