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贺术础都似在躲着夕颜。夕颜心里好笑,便也由得他去,晚间自己一个人安睡了,白日总在外走动,二人便并不常碰面。
曹氏自那日傍晚与她偶遇,便常常要与她见上一见。凉鄍不比葵达妇人一旦有孕就不外出,所以二人常常结伴在外走动。曹氏对夕颜无话不谈,不时回忆小时候二人的姐妹之谊,也说现在五王子贺术碤对自己的宠爱,言谈间,幸福溢于言表。
不知道是血脉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贺术家的人丁总不兴旺,尤其越到后来似乎越难。就比如当今的国主贺术敦遥有侍妾三十几个,却只生下了十个子嗣。而大王子出生便是死胎,二王子游历在外据说至今还没有娶妻。三王子一妻二妾,多年来却只有一个女儿。四王子与五王子虽也是成婚几年了,至今却都还无一男半女。
所以每逢贺术家添丁都是不得了的喜事,也所以曹氏此时的受重视并不出乎夕颜的意料。只是当下不禁又要想起贺术砥当真心狠,因为甄蝶云绝无那个胆子敢谋害贺术子嗣……
又似随意的问起其母安氏:“安姨……可还好?”
便见曹氏神色一黯。
夕颜奇怪追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曹氏犹豫了一下,才对夕颜说道:“我阿娘……搬去尼庵住了。”
夕颜一愣。
曹氏继续说道:“小姐你也还记得吧?自从蔚夫人失踪,我娘就像失了心一样,不只整日吵着要我阿爹去帮着四处寻找,她自己也常常在外跑得筋疲力尽……然后自从……自从老爷也遭了祸,我阿娘跟阿爹吵了一整晚之后就再也不理阿爹了……因为阿爹不准,所以阿娘才没有办法离开家。直到后来阿爹纳了妾侍,阿娘便搬了去城郊的清心庵,任谁去求都不肯再离开尼庵一步……”
夕颜敛目只是默默听着。
稍晚别了曹氏,便命车夫往城外清心庵而去。
至时已是黄昏,夕颜站在庵门前,光秃的地面上孤独的影子被斜阳拉得老长。门口老树早已瑟瑟秋风中干瘪得如一丛枯材,恰如那静立女子此时的心境……
‘安安,你听我的,别做傻事。’
‘不是傻事,我早说过要和小楠永远在一起……入了宣于家奴籍,我便是宣于家的人而不只是他曹宇的人了,我就能永远都和小楠你在一起了。’
‘可是安安,入奴籍这事儿非同小可——’
‘那么当初你入娼籍就是儿戏吗?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老板放过了我只让我做你的侍女,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从那日起,我便在心中发誓今生绝不离开你……便是为奴,又如何?我只要与你永远在一起!’
‘噗……安安,你知道你这在我们那儿叫什么吗?蕾丝边儿噢,嘻……’
犹记得那日,宣于府后宅紫藤花架下,落英缤纷中女子美丽的脸,望向母亲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而依恋。名叫安姒的柔弱小女子,与母亲同是来自南国,却是与母亲的特立独行完全不同,如水般温柔,也如水般柔韧……
繁花已败了一季又一季,不知那花儿一般的精致容颜,可还如往昔?
冷清的院落,随意而进并无人阻拦。偶见一条人影,也是一贯低着头的匆匆掠过,就似没发觉她这个外来之人一般……果真佛门宽广,不拒众生吗?
依稀的木鱼声传来,夕颜拾阶继续往内走,足上绣鞋柔软的鞋底并未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发出声响,没有破坏了这祥和的一片静谧。
再穿过一个门洞,看见右面有一个女尼正挥动着扫帚清扫青石板上的落叶。夕颜举步走过去,三步外停下向那清瘦的背影轻轻问道:“这位师太,请问一下。”
那女尼好似没有听见,仍旧背对着夕颜,规律的挥动着手上的扫帚。
夕颜只当这女尼或是年纪大了耳力不行,便稍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一遍。
不料那女尼还是没有反应,扫帚扫过地面的声音仍旧寂寞而规律的响着:“沙……沙……”
夕颜心叹一口气原想算了,可是左右看了看,却又实在找不到另外的人可问。只得又回转头来,再走上两步伸出一手去轻拉那女尼的左边肩袖:“师太。”
女尼这才有所觉。却是动作极慢的停了扫帚,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师太,请问一下……”夕颜忽然顿住了问话。那双慢慢在她脸上聚焦的淡漠眼睛……虽然面孔上的僵硬和冷漠是那样的陌生,可是这一双眼睛……不是安氏又是谁?
随着扫帚‘啪嗒’落地的声音,安氏一把抓紧了夕颜的双手:“小楠?!!你回来了?!”僵冷的面容上突现红润,本是淡漠的双眼此时也激动得仿佛要将面前的人整个儿吞噬!可是很快那红润和激动又暗了下来:“不……不对,你不是小楠、不是蔚楠……”
夕颜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面前那张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孔……哀,莫大于心死……便是如眼前之人……
“你……是颜儿吗?”安氏问,望着夕颜的眼睛。声音轻得近似耳语,不知是怕惊了眼前之人,还是惊了自己那颗微微跳动的心:“宣于颜?”
“是我,安姨。”
两涓清泪从安氏的眼眶中滑落,突然而无声。夕颜便第一次知道了,眼泪,原来是可以有颜色的……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