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时,家家欢笑,处处笙歌。生活中一切的酸辛都会被暂时忘掉。老少几辈人只要能团聚就好。孩子们吃着月饼,听老奶奶讲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的故事。男人们慢慢喝着团圆酒。女人们陪坐一旁,不时偷偷扯一下男人的衣襟,劝他不要喝醉了,夫妻瞒住母亲和孩子相视一笑。其间的乐趣,大概只有华夏民族所独享了。
今天,在西关街上围看黑虎的老百姓,几乎都忘了今天是中秋节。即使有人想到了,也定会忽然觉得,今晚的团聚,必定沒有了往昔的乐趣!
沒有谁盼望晚上全家团聚的时刻到來。连午时也不要到來吧!日头走得太快,太快了。停一停吧,停在那儿一会儿也好啊!让面前这个行将死去的孩子,再从容地多看他的亲人几眼!
日头并沒有停下來,倒好像在向世间的芸芸众生告诫:天命不可违。黑虎被反绑着,仍在一步步往前移动。几十个荷枪实弹的黑衣警察沉重的步伐仿佛一下一下都踏在人们的胸口上,逼着人承认:王法不可拒!
天命----王法,真的就这么神圣吗?
“砰----!”
骤然一声枪响,紧接着枪声大作。
当行刑的队伍走到骡马客栈门前时,刘轱辘率先打了第一枪。混迹于两旁人群中的二十几个土匪,几乎在同一时间里,都拔出枪來。随着第一阵枪声,立刻有二十多个警察被打倒了!其余的警察还沒來得及找到目标,又一阵抢声响了,又是一阵!
枪声來得太突然,太猛烈了!
一街两巷的百姓还沒有反应过來,就看到几十个警察倒了下去。那是眼睁睁看着的,如此之快,如此清楚!倒下的,也有被误伤的百姓。
紧接着,整个西关街便炸开了。像当年黄河决堤一样,气势汹涌。人们四散奔逃起來。许多人摔倒了,一倒一片,像狂风按倒的麦子,平铺在街上。一瞬间又都站起來,继续奔跑。有人被踩掉了鞋子,有人对撞了脑袋,一闪身错开再跑。大人的呼叫声,孩子的嚎啕声交杂着翟二等一帮土匪故意的呐喊声,响成一片,和满街“扑通扑通”不分点儿的脚步声,汇成混乱的声浪。
西关街炸裂了!西关街沸腾了!西关街天塌地陷了!
与此同时,西关外蛮子林方向,枪声也响成了一片。
“哒!----”
“砰!----”
“日!----”
西关街上几乎所有的警察都倒了下去。刽子手“三壶酒”连伤也沒有受。他一直搀架着黑虎,两人离得太近了!
枪声一响,“三壶酒”立刻明白过來,有人劫法场!正当他不知所措时,铁匠赵松坡大吼一声扑了上去,一脚将他踢翻。“三壶酒”咕咚摔倒在当街上。他立刻认出,这是那个昨天去他家要求留头的汉子。这一瞬间,不知他头脑中闪过一种什么古怪念头,只见他伸手抽出鬼头刀,朝正在为黑虎松绑的赵铁匠低声喊道:“好汉,用刀割!”抬手送上去。赵松坡匆忙间正解不开绳子,见“三壶酒”递过刀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抓住。“嚓嚓!”几下便割断了黑虎身上的绳子。吴师傅也冲到跟前來了,往下一蹲,背起黑虎就往西跑。李拐子在后面扶着,一边跑,一边惊慌地往四下看。天爷,能跑出去吗!他完全吓坏了,但双手仍紧紧地抱着黑虎的两条腿。
“三壶酒”躺在地上,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黑虎被人劫走了。他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道:“奶奶个熊!半路上劫走,不关我的事,管他呢!”当一群人拥上來快踩着他时,“三壶酒”打个滚翻到路旁。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來,拍拍屁股走了。日他娘!回家喝酒去!
吴师傅和李拐子刚跑出十几步,就被一群土匪拦住了。刘轱辘大吼一声:“放下!”伸手把黑虎从吴师傅背上拉下來。这时,从骡马客栈里,一下涌出几十匹马來。刘轱辘抓住一匹,翻身跳上去,弯腰抓住黑虎的裤腰,一使劲拎上马背。一只手揽在怀里,一只手挥起匣子枪,冲着几十个已经跳上马的土匪吼一声:“往西关冲哇!”
所有的土匪一齐呼喊起來:“闯西门哇!”几十匹马疾风一样直扑西门去了。街上的人已经稀少,有几个被马踏倒的人发出惨绝的叫声。吴师傅愣了一下,也认出打头的土匪是刘轱辘。只好由他去了,光靠自己和李拐子,无论如何也是救不出黑虎的。他看刘轱辘等人直扑西关,便拉起李拐子往东跑去。
赵铁匠把黑虎交给吴师傅后,沒有跟上來。他要断后。多少天的愤怒和仇恨也一齐爆发了,只想杀个痛快!他握住“三壶酒”的鬼头刀,朝躺在地上正在呻吟的警察,挨着排儿砍去!一连砍死七八个。他完全陶醉在发泄仇恨的快意中了。有一个警察只受了一点伤,正在抓住枪往起爬,他一个箭步蹿上去,“嚓!”一下,人头落地。街上的人几乎快跑光了,地上只躺着一片尸首和正在蠕动的黑衣警察。赵松坡站在他们中间,红着眼四面观看,看哪一个要往起爬,就跳过去补上一刀!
他太痛快了!像一个绿林好汉,脚下都是他的征服者!
突然,从衙门那边冲出一大队警察,正一边往这儿奔跑,一边喊叫:“抓土匪哟!”
“冲啊!”
“……”
赵松坡巍然站立街头,威风凛凛。他沒有逃跑,红着眼睛盯住奔來的警察,突然挥刀迎了上去。
“哒!……”
一阵密集的枪声。赵松坡高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手上的鬼头刀“当啷”掉在了地上。胸口的热血一下喷出來。他使劲捂住,双手立刻被鲜血浸红了。
又一阵枪响,赵铁匠一头栽到当街上。
刘轱辘带着人马旋风一样卷到西门。几个把门的士兵关上城门,正要转身阻击,被他们一阵乱枪打过去,全部跌翻在地。事前守在那里的几个土匪急忙拉开城门,一行人马转眼间奔出西门,往南一拐,泼蹄飞奔而去。
黑虎躺在刘轱辘怀里,只觉昏昏沉沉,腾云驾雾一般。命运之神和他开了个玩笑,一把将他推进死亡的深渊,又一下将他从地狱门前拽了回來。他的脑子一时间全迷乱了!只感到马蹄嘚嘚,两耳生风。仿佛正拼命逃离那个可怕的冥冥世界。
西门外蛮子林那里,仍一阵紧一阵地响着枪声。
但不大会儿,枪声渐渐稀疏,越來越往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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