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情人的场面,窗台下那个男子的衣角,本不是属于昆仑奴,而是属于赵象。”
柳毅摇了摇头:“无力严妆倚绣栊,暗題蝉锦思难穷。近來嬴得伤春病,柳弱花欹怯晓风。若不是你在红线的刺青上題下了这一首诗,我也很难肯定,第十三枚刺青原來是出自《非烟传》。我不明白的是,这个故事和你本人完全沒有关系,为什么选它?难道仅仅只是喜欢传奇中那个女子?”
主人淡淡道:“或许我只是喜欢‘步非烟’这三个字而已。”
几人一时无语。
这枚无数人为之付出生命的隐藏刺青,却不过是一个她随手选定的故事。若不是方才红线的剑气撕破了她的面纱,就算得知《非烟传》的内容,仍然不能知道她本來的面貌----因为她和传奇中的步非烟,其实并沒有任何关系。
她喜欢的,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或许,这个精心设计的杀局,本身不过是一个随手选定的游戏。
然而一个游戏,就已经足以让他们惊恐失措,惶惶如丧。
在它面前,一切自私、怀疑、妒忌、出卖,一切丑恶,都无所遁形。
在它面前,一切决心、勇气、智慧、信任,一切美德,都如此可笑。
全心全意的付出,求得的不过是一句笑谈,因为笑谈者的力量超出了你的极限,你的一切都是愚蠢。
又或许,历史上那一道道无法解答的谜題,一个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传说,也不过是神祇们,偶然选定的游戏罢了。
只是,人类是如此自扰,甘愿付出千万年的苦思。
主人脸上挂着高高在上的微笑,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道:“红线、聂隐娘、柳毅……不愧是最好的传奇,你们已经超出了我的期望。”她将残破的黑纱扔到一边,轻轻理着散发,道:“这一步,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柳毅默然了片刻,道:“昨天你杀红娘的时候,我们并沒有被笛声催眠。红娘很早就发觉了笛声的异样,事先将惊神针插入了我们体内。当笛声响起的时候,我们俩假作昏睡,目的是想从你对红娘的话中,打探到你的秘密。”
主人微笑赞道:“很好。这个计划是红娘想出來的吧。”她摇了摇头,微叹了一声:“其实我也知道,她杀了荥阳公子后,就有了求死之心,于是甘愿牺牲自己,引我出來。我只是沒想到,你们的心能这么硬,竟然一直假作昏睡,眼睁睁地看着她承受一整夜酷刑。”
聂隐娘摇了摇头,她的声音有些凄然,也有些愤怒:“因为那本是她自己选择的赎罪。其实她虽然假扮了自己的妹妹,心却一直迷惑着……她自己一定事先有所感觉,所以才反复地嘱咐我们,无论听到什么,都一定不要暴露,不要阻止所发生的任何事情。”
“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从地上跳起來,阻止你施刑,但我还是沒有。因为我若这么做了,就辜负了红娘对我们的信任,辜负了她承受的痛苦。”她注视着主人,一字字道:“只是我发誓,一定会为她报仇!”
主人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多少年了,我又看到了你眼中的愤怒、仇恨,这本是我最欣赏你的。那天,看到你倚在柳树上那种绝望的神情,我本來非常失望,失望得心都痛了。”她的笑容中带上了几分赞许:“而今,我终于明白了,那只是你们计谋的一部分,很好,很好……我始终沒有看错你。”
聂隐娘还未答话,柳毅打断她道:“我们至少知道了一件事,五年前,你中了红娘牵肌丹的剧毒。这种毒药本來决无可救,唯有传说中可以起死复生的云梦沉香能够暂时克制。以你的力量,或许能找到云梦沉香,然而你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你的身体会一天天缩小,直到宛如一个十岁的孩子,然后全身精血干枯而死。这种返老还童,要将骨骼肌肉生生压缩,想必你忍受的痛苦,决不比红娘、霍小玉轻。”
主人颔首道:“你们想得不错,现在,我看上去已经只有十一二岁,也就意味着,我剩下的时间至多不会超过三个月。”
柳毅道:“我知道你会遁甲传音之术,我们的谈话很可能被你听到,所以,我和聂隐娘演了一出戏。我们邀红线到水下对决。就在江底,我说服了红线,让她加入我们。你的遁甲传音术虽强,却是绝不可能运用到水底的。何况……”
他的笑容中透出些许温暖:“何况,用画圈來交谈的方式,是我们小时候在小岛上约定下的,是只属于我们的方式。”
月色,如多年前一样,在他身旁轻轻流照,将他的白衣洗得片尘不染,透出一种脉脉的光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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