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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3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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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阿哥暗会落难生 失意客撒手绝尘嚣(二)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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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绿,在灰色的云层下被西风一吹,烟雾一样涌动着,只靠湖岸一带水面上飘满了枯黄的柳叶,和睡莲们拥挤着。一阵西风漫过,满湖愁波涟漪催送着迎窗而來,不管柳叶、杂草、睡莲都在水面上惊恐不安地上下抖动,仿佛在向凝视它们的旧主人乞求着什么。允禩向它们微笑了一下:昔日这时候,管家率着仆夫天天清扫这沿岸,一片树叶落进水里也要打捞起來的,现在他觉得自己蠢得可笑:铺满了厚厚的青草上再加上一层落叶,这样的林荫小道,独自一人踽踽散步,不比铲得白亮亮的扫得纤尘不染的路上走更加适意?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洁癖其实俗不可耐。弘时其实早已进了屋里,和旷士臣、张熙三人站在门口沒有惊动允禩。张熙和旷士臣都是第一次见着这位号称“八贤王”名震天下的八爷党首脑,也还觉得无所谓。弘时却是万般感慨齐集心头,当年的允禩是何等儒雅倜傥,何等平和大度----就是弹劾过他的臣子,只要听说因诖误罢官,也都要召见,勉慰温存赠银助行。从燕台文坛七子到海南蛮荒域中刚考出來的孝廉,允禩都时加存问,照拂备至,真是熙朝辉映朝野贤名昭著的王爷,而今却落到了这一步:陋舍冷炕,秋风破屋中茕茕独卧,奄奄一息凝望天上云雁,池中秋水。一股又凉又涩的苦水涌上來,弘时喉头哽了一下,轻声叫道:

    “八叔。”

    允禩脸上的皱纹有点像晒蔫了的青瓜皮,轻轻抽动了一下,他已经沒了翻身的力气,也沒胡说话,目光搜寻了半日才见是弘时,他漠然闭上了眼睛。

    “八叔,”弘时满脸是笑,向前凑了凑,“侄儿奉旨來瞧瞧您。”

    允禩艰难地半侧转身子,面对弘时蠕动了一下嘴唇,说道:“很好。是丹顶红还是孔雀胆?要是黄绫布,这屋里梁太低,而且我一点气力也沒有,要有人伏侍我才成。”“八叔想到哪里了!”弘时听着他淡淡的话如诉家常,心里一阵阵起栗,笑道:“决沒有那种事,也永不会有那种事,万岁爷其实惦记你的病,他不方便,就由侄儿代步了。”允禩不屑地一笑,却沒有吱声。

    弘时端起碗,见里面还有半碗剩藕粉汤,叫人进來,吩咐道:“现沏一壶茶。把我带的那盒子蛋糕,你们已经验过了----取來。”那太监忙不迭跑出去,一时和一个带顶子的管事太监一齐跑來,气喘吁吁跪安。管事太监禀道:“不是他们无礼挡驾,又验东西,实在我们沒接内务府的条子,不晓得爷是奉密旨來的……这里奴才给您磕头谢罪了。您体恤我们当下人的难处,哪一处都惹不起的……”

    “我不是说这个。”弘时亲自沏了茶,解开点心包取出一块蛋糕,偏身坐了炕上,先喂了允禩一口水,掰开点心一点一点送到他口中,头也不回地对太监道:“八爷就是沦落到法场,侍候他归西,你也得执奴才礼,刀上也得有皇封标,这是圣人定的天理!你们这些混帐王八蛋,就留了两个蠢猪样的村姑在这里,地不扫桌子不抹,碗不刷,茶不倒,这是他娘什么侍候规矩?”他又喂了允禩一口茶,顺手将多半杯茶连杯掼到那太监身上,这才返过脸“呸”地啐了一口,已是恼得通脸涨红,过來又踢一脚:“滚起來!听着,自今个起,分三班人,昼夜守护侍候。我就管着韵松轩,你敢怠慢,我就有本事发配你乌里雅苏台!”又指着门断喝一声:“----都给我滚!”那太监连身上的茶叶沫也不敢拂落,便和众人退了出去。

    张熙万不料这位言语温和可亲阿哥发起怒來如此声色俱厉威气夺人,在旁边也被镇得发愣。却见弘时又俯下身,极耐心地又给允禩喂了几口点心,问道:“八叔,可受用些?吃着好,我叫他们再送。我走得匆忙,顺手带了这么一包。”

    “我还有明天?”允禩气息微弱地一笑,“我的昨天和今天被人夺得精光,现在到了穷途末路,还要那个‘明天’作什么?”

    “八叔----”

    “听着。”允禩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很像是燃尽了的炭盆中的余烬,淡红的颜色闪烁不定,声音比先硬朗了许多,说道:“我落到这样半分也不后悔,半分也不原谅你的阿玛。一夕为帝国朝共事,谁都知道谁。他不愿我死,我也不愿死,这再清楚不过。他是怕落杀弟的名声,我是想让他杀掉----就像你方才说的,刀上带‘封标’一刀切下來----明正典刑……现在这种死法不明不白,我也不得清白,他也不得清白。政局上是他赢了,人情局只打了个平手,我好恨----”

    他突然一阵痰厥,身子一挺,两眼反插上去,脸色灰败如土,似乎想呕吐,张着嘴呵了半日才略为定住。弘时道:“我把这里的太医都撵了去,太医院马士科正在赶來。八叔,别这儿么死心眼傻想……万岁还是你的哥子么!”“天家父子无亲情,何况哥哥!”允禩愤恨地说道,他看了看旷士臣二人,说道:“你们出去!”

    “八叔,你有什么要紧话么?”

    “你要有兵,沒有兵你斗不过你四弟。”允禩热切地凝视着弘时,眼中闪着希冀的光,双手紧握着弘时的手,仿佛在聚集着最后的力量,声音也变得凝重有力:“不要瞎盘算,雍正已经坐稳了,就是我在位也弄不动----他在最后时候让你十三叔弄到了兵权。要是你十四叔当时在京,天下就不是今日局面!”他松开手,神志已经变得昏迷,只喃喃而语:“天意,天意……”

    弘时把他轻轻放在枕上开门出來,用手搓了一下发烫的脸。他需要仔细思忖一下这几句话。他原以为允禩只是胆小,丢失了千载难逢的机会----身统十万大军的允禵,只须一道矫诏就可以杀进关内嘛!----现在看來,雍正把丛繁的政务塞给自己,让弘历管钱管兵,竟是另有深意!眼见几个太医踉踉跄跄奔过來,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进去,又怔了良久,才对旷张二人道:

    “咱们走吧。”

    当夜,这位深孚众望、一生都在威胁着雍正帝位的康熙皇子,在昏黄的烛下,望着窗外莲花云中穿行的月亮结束了他的一生。到死,他的眼睛也是睁得大大的。在他死后许多日子里,那些曾经受惠过的士大夫官员,多有悄悄夜祭他的灵魂,求上天赐福他的子孙。但毕竟随着他的死,那个本來就无形的“八爷党”也就从此消弥干净,仅仅残留在一些人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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