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世情浇漓新茶旧茶 授受相疑太上今第(3/8)页
甘寂寞地铺垫在一条一道错落有致的鹅卵石小径上,或草丛上……
乾隆默默踏着已变得坚韧的绒草踱到了园边小渠旁,拣了一块洁净的青石坐下。这里看去却甚是凄清,笔直的堤上秋草已半枯黄,连堤外的花篱也老叶萎谢,寂寞地偶尔翻动着叶片。渠水仍旧潺潺,清澈得可以见到渠底的小石沙砾和努力上游的小鱼,也有不知名的树叶和草节在水面上粼粼漂过。深暗色的树林树干像被一层寒雾淡淡笼着,除了风过叶落,幽深得看不到透底,神秘的幽静中只能听到草间小虫日----日----嗡----嗡----的----不知是求偶还是求食的嘤嘤悲鸣……
乾隆怅望着这景致,低垂了花白的浓眉,一手窸窸窣窣在另一袖筒里摸索着,半晌,取出一张薛涛纸,展开來掠了一眼,上头写道:
南苑凄清西苑荒,
淡云秋树满官墙。
由來百代圣天子,
不肯将身作上皇。
他默念了一遍,又装回了袖子里。怀春打破了岑寂,在旁问道:“皇上,这纸上写的啥子?您已经看过三次了。”
“写的朕就要做太上皇了。”乾隆怔怔地答道,“要由儿子來当家了。”
“我记是和大人送的,是他写的?”
“不,他写不來这样的诗。是郑板桥写的。”
“郑板桥……是个翰林吧?”
“不,翰林院里写不出这样的诗。”
乾隆又摇了摇头,旁边的思春掩口微笑,说道:“皇上都瞧得起,必定好的不得了了!这人的名字好怪,我们老家那块就有座板桥,是歪的,他那块一定有座‘正’板桥了----他必定是李白的同年进士!”乾隆听得莞尔一笑,说道:“郑板桥是本朝人,李白是唐朝人,怎么个同年法?你们会弄词曲儿,就是不读书----错了一千年……不过,唐朝有个唐玄宗,倒是和李白同年代的,年岁朕沒有考定,恐怕也差不多----就是唐明皇,知道吧?”
“唐明皇我知道!”怀春惊喜地拍手笑道,“是戏祖宗,唱丑儿的。如今唱戏的开台都祭唐明皇!我们学唱妈妈说的,李白醉草吓蛮书,高力士脱靴----都是唐明皇!”
乾隆开心地笑起來,怀春思春也就为逗他一笑,也都叽叽格格连比划带笑说戏。乾隆却又变得沉郁了,抚揉着膝盖说道:“唐明皇也是雄主呢!开元之治……那是何其繁华昌盛!晚年不中用了,弄出乱子來,逃到四川。他跟前有个杨贵妃……也死了。《长恨歌》里讲的就是这事儿----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他曼声背诵着,林间草树间回荡着他自己的声音,眼睛已变得有些模糊。思春忙过來用手绢子给他拭泪,笑道:“皇上这又何必?看三国流泪,替古人伤心么?----咱们不说唐明皇了。”乾隆平静了一下,说道:“说说也好嘛。他后來是作了太上皇。他在四川,他儿子在关内灵武当了皇帝,接了他回來。”
“当太上皇有什么不好?”思春见乾隆神色郑重,笑道,“唐明皇是个有福的,儿子孝顺。”
“孝顺。”乾隆面无表情,“用了三千羽林军。”
“那对的,怕路上有贼劫了老爷子吧!”
乾隆想正面回答:“是为了挟制老爷子,防着老爷子再夺皇位。”嚅动了一下嘴唇,却换了话題,喃喃说道:“这里景色真美……朕从來沒留意过这样儿的秋景,美得令人忧伤----淡云秋树、南苑西苑……真是太好了……我们再走动走动吧……”方欲起身,见和珅远远从南边抄着方步过來,乾隆笑道,“他毕竟年轻些,走道儿能看出來。”见他近了,又问道,“怎么去这么久?”
“怎么跟的人这么少?老年人要多热闹些,也不怕皇上寂寞!”和珅走得身上一层微汗,给乾隆打千儿行礼起來,嗔着二春说道,“这地方也太荒凉了,散步也寻个好景致嘛!”“你懂什么叫好景致?”乾隆说道,“这是朕的旨意,她们敢违?”和珅换了微笑,低声道:“奴才也是关心主子么!奴才去了清梵寺,又返回大内。大内都差不多走空了,跟嘉亲王去迎福康安回來,军机处就只留了个刘墉当班,站着说了几句苗疆的事,又到内务府催发侍候主子跟前的月例银子。事儿也沒办成,又惦记主子有事招呼就赶着骑马回來了----几年沒骑这畜牲,直犯生分尥蹶子,颠得腿疼。
乾隆笑了一下:“福康安若是皇室宗亲,论功劳可以给他个铁帽子王的。嘉亲王是代朕出迎,自然要热闹风光些。如今传位嘉亲王已经是不宣之秘。明天就要在勤政殿公布诏书册封太子,明年正月初一朕就逊位禅让,他就是当今,人心趋炎附势也是寻常事。这都是你不读史书的过,你下去读读司马迁的《廉颇蔺相如列传》。”他顿了一顿又道,“朕料福康安念朕,颙琰今儿也沒过來,必定一同进來的----叫他们把台湾进的新茶送过來,朕还沒有吃过呢!”
“奴才就是为这事去的内务府。”和珅笑道,“今儿的玉泉水还沒送过來,还有新茶,奴才还指望着主子赏一点呢!管茶库的掌事太监去了潞河驿,御膳房总管派人催去了,奴才惦着主子这就先过來……主子爱这里,就在这里悠悠。奴才去去就來。”见乾隆微笑点头,和珅才跪辞了。
乾隆这才起身,走了几步,觉得腿膝有点酸胀,命二春一边一个搀扶着慢慢散步,不住地感喟:“老了,老了……再不是金戈铁马射熊射虎那辰光了……”怀春和思春都无可深劝。她们自也有一份难以启齿的隐衷:皇后虽然废死,沒人再來整治作践她们,但她们名义上只是个不伦不类的“才人”,是女官又是宫人,像嫔妃又沒有嫔妃位子,年轻轻的闭锁深宫,又沒有子息,这位老朽皇帝一旦驾崩,再去依托谁呢?口中各自劝着“皇上还成,皇上不老”,声音已带了哽咽。三人扶将着在老树秋草间徘徊遣怀间,思春眼尖,遥指着南边宽道说道:“有人过來了,那不是十五爷?……那是……?”
“福康安!”乾隆也认了出來,笑道,“这里草太深,咱们也转悠够了,到那边见他们。”
……福康安是从颙琰处一同來的。挨了颙琰一通训斥,他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起初到澹宁居颙琰办事书房,颙琰还是很客气,仍是那付淡淡的笑容,只是问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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