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借,输光。不要痛心,不要可惜。千金散尽还复來。这是筹码不是钱!又借,又输光。他要了杯咖啡,努力让自己清醒。运气不灵,规律不灵,跟风不灵,单打独斗也不灵。捶台。跺脚。撕牌。诅咒。出汗。尿急。全都不灵。他头皮发麻脑浆翻滚双眼呆滞。他晃了晃头,他必须赢,他输不起,他不信这个邪!他的手再次伸向李生。
借 250万了!冷静!沉着!勇猛!找准机会!一箭封喉!然而侍仔的铲子一次次伸向他的筹码,恨不得连他的手他的西装他的底裤一起铲走!他希望火烛,希望房塌,希望突然來场瘟疫。然而什么都沒有发生,只发生筹码和他生离死别,顷刻之间片甲不留!
他彻底失望了,鬼上了身!当李生再捧出盘子时,他一拳砸下,哭喊着说:“我不玩了!”夺门而出。
他强忍悲痛硬撑着回到房间。房门一关,就像棺材阖上了面盖,黑暗,孤独,绝望,窒息一齐向他袭來。这两小时是怎么过來的?这 300多万是怎样输出去的?他努力回想,可他想不起來。为什么注注皆输头头是黑?为什么头脑发热不懂得忍一忍?净借 250万,等于人民币 200多万,天文数字啊!两小时!催魂夺命的两小时!他怨自己第二次进赌场,恨那个克星泰国妹,恨黑眼圈的发牌女人,怨李生的慷慨大方,怨自己鬼迷心窍偷了这笔黑钱。他满肚都是怨恨!他哭了,哭得伤心痛绝。
他胸腔挤压得喘不过气,便起身到了窗边。推开窗页,一股热气裹着杂乱的声色光影向他扑來。海面,渔火诉说着黑暗。偶尔笛鸣,唱的是安魂曲。楼下,树影摇曳,像一个个索命的鬼魂。车呜咽着爬。霓虹,桥灯,那是超度亡灵的长明。这一切,都是为输者准备的,连住的房间也是刻意安排的。还能侥幸吗?还有选择吗!这一刻,伤痛化作了悲壮,惆怅变成了慷慨。永别了,钱!永别了,这他妈的 “娱乐”!
他毅然爬上了窗台。一缕发自丹田的阴风,冷得他全身抽搐,尿液便滑下了双腿。他似乎看到了脸上的死白,看到了支离破碎的骨肉,看到了身体像一只纸鸢飘在黑沉沉的空中。他怕。谁在结束自己时都会有瞬息恐惧瞬息犹豫。战胜恐惧和犹豫的唯一法宝是闭上双眼呐喊一声。于是他闭上了双眼。
他终于憋足中气呼出了为自己壮行的呐喊,突然倒下了。可他倒到了房间。一双黑暗中伸出的手把他从奈何桥边拖了回來。这当然是大水。大水醒过來时,发现阿华已经爬上窗台,他心里就明白了。他不能喊,不能劝解。对于一个决死的人,任何逆反的外力,都只能促使死亡的加剧!只有猝不及防,只有出其不意!他像狐狸一样轻轻弹起,像鹰隼一样张开了有力的爪。由于用力过猛,大水跌倒,阿华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大水爬起,把窗关严,拉上窗帘,摁亮了灯。只见阿华五官扭曲,四肢战栗,呐喊状的口定了格。他可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或者马上就死了,正在进行着死的过程,品尝着死的滋味。大水拍拍他的脸,扶他坐起。阿华缓过神來,发现竟然活着,摸了摸手脚头脸,也很齐整,有点惊愕。想了想,拔腿又向窗口撞去。大水下死力拉回,用身体把窗挡住。喝道:“你一定要死,先把我推下去!”
阿华长叹一口气,突然捂脸大哭。边哭边诉说,300多万啊!借了 250万啊!等于人民币 200多万啊!够我填十条命啊!你拉我干什么!我还有脸活吗!我后悔啊!痛心啊!我怎么还啊!你今天拉了我,我明天还要死啊 ----哭了足有半个时辰,仍有再接再厉哭倒长城的意思。
大水听明了他的哭词,吃了一惊,原想骂他赌得太狂,忘了忠告,利令智昏。骂他不是男人,拿得起放不下,死了遗臭万年。可一想,现在骂他还有什么用?不但于事无补,还可能火上加油逼他走绝路,便把骂吞了回去。他给他递上纸巾,问:“你想过吗,你要是死了,这 200万谁还?还不是我还!债主是认我啊!你死就是害我。你要是再跳楼,我先跳给你看!”
“可我,怎么对得住你呀!你还是让我死吧!”
“你如果还沒想明白,那你就死吧!你死我要花 200万为你办丧事,你要是觉得值,你就死吧!人执意要死,九头牛都拉不回。吞金断舌割腕上吊撞车跳楼哪样都能死,你自己拿主意吧。我只怨我瞎了眼,交了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朋友。”
阿华无话,继续大哭。
大水拍拍他的背:“别再寻死觅活了,眼泪救不了男人。还是想办法赚点钱吧。”
“那么大笔钱,上哪赚呀!我这 10万,唉----”
“我这几天正琢磨一件事,要是成了,赚个三百万沒问題。”
阿华听到三百万,耳朵立马就竖了起來:“快说说,什么事?怎么赚?”
“钟书记不是想建经发大厦和镇办公大楼么?听说郝书记也催着建。我來承建。我算了一下,两个项目合做一个,叫南湾中心或综合大楼,总投资大约 1800万,算它20%的利,300多万就到手了,还愁 200万还不了!”
阿华刚竖起的耳朵马上就耷了下去:“哪那么容易?上级不让建楼堂馆所,镇里也沒钱,连车都卖光了。再说,就算建,还得招投标,你就一定能承建?”
“办法都是人想的。你说上级不让建,可哪个镇不冲红灯?何况土地爷也想建。关键是钱!我來筹 600万带资进场,就免了投标,其余资金你來筹,行不?”
“1200万!上哪筹那么多?就算借了,怎么还?”大水想了想:“你上上郝书记的门,求他拨三几百万支持支持,其他的贷款解决。怎么还呢?那湖水洗那湖泥,新大楼建好了卖旧镇府!行吗?”
阿华点点头,忽然又说:“郝书记?他比油还滑,能听我的?”
“我给你 10万,你去攻关!”
“10万?”阿华又点点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两人便商量着各项细节。当他们都觉得十拿九稳的时候,阿华掀开了窗帘。
黑暗徐徐退去,咸蛋黄似的一轮红日,从海面上冉冉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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