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主任官尤转呈。接着,一刻也不敢怠慢,召开会议,察看现场,统计损失,抚恤死伤,恢复生产,向上汇报,忙得脚跟打后脑勺。凭他的经验和努力,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可他仍然食不甘味,睡不安稳。大爆炸前,区委组织部已经找他谈了话,要他调离南湾,几个闲职任他挑。他知道自己失宠了。这场爆炸,他屋漏偏逢连夜雨,烂船恰遇顶头风,一个“临阵逃脫 ”的罪名,将使他面临着炒鱿鱼出洋相,变成不齿于市民的狗屎堆。干了大半辈子,竟然是这样的下场,让他无法接受却又不可避免。他想倾诉,想解释,可郝正仁把倾诉和解释的门给封死了,只能等着在全市的大会上、党报刊物上检讨了。本来就没有关系没有后台,更加上立马就要成为落水狗,一个完全没有前途,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跟死人没有两样,谁愿听你倾诉?谁愿听你解释?临时抱佛脚,后悔也迟了。他又想起了大刚。这个年龄比他小资历也比他浅的叶大刚,是他唯一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他不指望大刚能帮他,但他知道大刚绝不会落井下石。他能听他把话讲完,能理解他,能安慰他几句。人到了心灰意冷的时候,哪怕是几句安慰几句劝导,也是雪中送炭呀!
他来到了大刚的病房。叶妈小声但严厉地警告他,大刚刚睡,不准讲话!他知道叶妈不是冲着他而严厉的,这个爱子如命的老女人,就算国家主席来了,搅了她儿子的梦,她都绝不会留面子的。他从心底里羡慕大刚有这样的好母亲,羡慕大刚身边的几个好女人。他联想到单扇门。要不是她的胡搅蛮缠,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我早就有预感,我一定会死在她的手上,至少政治生命会给她葬送了。果不其然!唉,女人啊!他静静地坐下,双手埋在头发里。一股从丹田直往上涌的气流,呛得他嗓门哽塞,鼻尖一酸,两串泪竟又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他几乎从不流泪,人们也觉得他是条硬汉,可在死人一般的大刚面前,他却流了两次泪。直到病房的门被推开,他才匆匆抹了抹泪,若无其事地看一眼大门。
进来的是区两办主任官尤。官尤提一包礼物交给叶妈,见叶妈指指大刚又严厉地示意他别出声,便堆出满脸的笑纹点点头。他礼节性地看了一会大刚,拍了拍钟诚的肩膀,示意他出去。
钟诚百无聊赖,只好跟他来到了 “梦咖啡 ”西餐厅。官尤自作主张,为他点了一杯咖啡。钟诚呷了一口,苦得差点吐了出来。官尤笑笑:“苦吧?我知道你的心比这咖啡还苦。唉!我又何尝不苦呢?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钟诚不置可否。官尤是个是非之人。前几年野心勃勃,要和郝正仁争区委副书记的位子,可他哪里是郝正仁的对手?时任区纪委书记的郝正仁,既懂整人又有妻舅做靠山,通过纪委给官尤的考察报告加了七个字:生活作风不严谨。就这模棱两可的七个字,官尤打不了狐狸惹了一身骚。郝正仁一帆风顺,连区委书记都做腻了。官尤得了个查无实据的结论,做了六年两办主任。从那时候起,官尤就牢骚满腹,逢人就说官场黑暗,暗无天日。渐渐就得了个与大名谐音的雅号:官油。
官油见钟诚怔怔地看着他,以为是伯牙遇到了钟子期,作状地呷了口咖啡便胡侃起来:“你的检讨我送上去了。原本呢,我想替你求个情。可一见郝书记的脸,针插不入,狗咬刺猬怎么开口?你呀,看来是光荣了,神仙也救不了。你的致命弱点是太认真太耿直。当官呀,一靠运气二靠关系。运气就不用解释了,一运压千邪。关系是什么?从大的讲就是政治,从小的讲就是交换。官是通才,不是专才。孔圣人说过君子不器就是这个意思。既然是通才,就没有衡量的标准了,优劣高下见仁见智,欲加功罪何患无辞!是仁是智是功是罪?关键看你懂不懂交换。怎样交换?给人送 ‘好’。官字不是两个口吗?你就把两个口填满。一个口填上好话。说上级好,明知不好的也要说好。领导总爱说闻过则喜,狗屁!连悼词都拣好话说,死人都爱虚荣爱光鲜。天王老子和平民百姓一个德性,骨子里是闻功则喜。你说领导好,你就是领导的人,否则就是拆台反骨。帽子在人家手里,是给自己人戴,还是给反骨仔戴?当然了,在说领导好话的同时,别忘了说自己好。明明是错的也要说对。这不是骗?是骗。这年头谁不骗?村骗镇镇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不说假话能成大事?领导对你的形象有了底,给你升官才有根据,这也是很重要的铺垫啊!第二个口填上好处。千里做官只为财,这至理名言海枯石烂不会过时。即使得道成仙千古神圣,也要享用三牲祭品。你不烧香点烛捐香油,它肯施恩赐福慈航普度?
你得送,找准时机送。投桃才会报李,投资才有收益。你更要会送,明码实价的就照送,比如科级什么价,处级什么价。办公室不行的就往家里送,本人不方便送的就隔山拜佛送,领导不敢收的就给他亲戚朋友送,送钱不行的就送股送物送卡送色送人情。生身父母有嫌多,钱礼人情谁嫌多?让他收得舒舒服服,收得心照不宣。这一送,关系就密了。哥们铁,喝出血,感情深,打吊针。这官不给你给谁?官场的政治,就是以交换达到平衡,这跟战场上的以土地资源财物换和平,跟商场上等价交换的规则一模一样。所谓官场如战场,官场如商场,就是这个道理 ……”
他见钟诚仍在发愣,料自己的话受到了重视,便想进一步挑明:“平时呢,我也不知你真傻假傻。你觉得老郝大会小会都说要清廉,要出污泥而不染,你就信吧?哼!老兄你错了!出水才见两腿泥,不信你就放长眼看!懂了吧?可就算现在懂了,也太迟了!生米做成熟饭了!”
官油还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可钟诚听不下去了。官油完全当他是一条蒸熟的鱼任他夹肉挑刺,专拣他的痛脚踩专向他的心病戳,让他更苦更痛,越发心烦意乱。他半句话也不想说,一分钟也不想停留。官油见他要走,连忙摁住:“到了这个份儿上,无可奈何花落去了,你要节哀顺变。人生谁人无沟坎?我倒想求你帮个忙,不知老哥你乐意不?”
“我?求我帮忙?我还能帮你的忙?”
官油点点头:“你不是要下了吗?大刚要上了,镇长的位子正空着。我这主任也当老了,想你向大刚推荐推荐。平调是平调,可还算是个肥缺,我也认了。”
钟诚站起,脸色变成了猪肝。他冲口就要说,你到病房给大刚送礼,就是想“交换 ”这个肥缺?你当我和大刚是瞎了眼了?可话到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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