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疯狂,不如说是恐慌:“你让我见她,我要当面问她,我不相信你!你让我见她!”
值夜班的医生护士都听见了病房里的哭嚎,从不同方向跑过來了。他们跑进病房,从地上抱起高纯,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惊异:“哟,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周欣也泪流满面,大声继续:“房管局的产权登记我已经看到了,三号院的主人已经不是你了,是她了!那四百万的存折上的名字也不是你了!也是她了!你如果不相信我,你可以去问刘律师,你去问问刘律师!”
护士医生把高纯抬上床,把周欣推出门:“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你这样和他吵他要出危险的,你是他爱人你不应该这样,你先出去你先出去……”
周欣被推出门去,她踉跄着走了两步,扶着墙泣不成声。她在高纯注定成为一个废人的时候,毅然和高纯结婚,婚后她决定把自己的终生连同自己的爱情,全都给了高纯,可今天,现在,她究竟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有错沒错,她到现在也搞不清她到底该不该理解高纯过去的爱情,该不该原谅他在垂死的时刻,要将这个爱情继续进行,并且公之于众!
不知是受金葵变更财产署名这个事实的刺激,还是这场争吵耗尽了体力,高纯被抬到床上后即陷入昏迷,医生加注药物施救,幸未酿成危险,机器上显示出的心跳由紊乱渐渐平稳。护士出來向周欣报了平安,医生离开时用脸色对她表达了不满:“我们让他安静下來了,希望你也能这样!”周欣回到病房,她擦去眼泪,忽然发现高纯的面庞一夜间变得形销骨立,枯萎异常。
早上,余阿姨还沒有过來,高纯就醒了。周欣用热毛巾为他擦了脸,擦了手,她能感觉出高纯的手在伸向她,在寻找她……他握住了她的手,一点力气沒有。但他还有力气说话,还有力气把他的声音,送进周欣的耳中。
“……原谅我。”
那一刻周欣的心一下软了,这也许是高纯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是她见过的最可怜的人,他的命真的很苦很苦。他躺在这里,数着今生所剩无几的日子,一切荣耀、财富、理想,对他都沒有意义。现在他心里唯一的光亮,唯一的寄托,对这个世界唯一的留恋,也许只有那个金葵了,且不论这个女人是否爱他。一个弥留之人还在内心保持着强烈的爱,他就应该算是幸福的吧,难道还要再去和他争什么吗?真相对他來说,难道还那么重要吗,还必须弄得清清楚楚吗?还必须让他因为绝望,因为委屈,因为仇恨,因为失落,而走得更快,更苦吗?无论如何,她都是他的妻子,她应该让他拥有最后的幸福,剥夺他的这个幸福,究竟是残忍,还是正义?
所以,在上午离开医院之后,周欣沒有回家。她去了金葵的住处,地址是向方圆问的。金葵住的那片居民大杂院,恰如预想的破烂贫穷。金葵租住的那间小房,比预想的还要寒酸,门窗的玻璃都残缺不全了,屋内更是简陋之极。很难想象住在这种低矮陋屋的女孩,手上会握有价值亿万的巨大财富。
小屋沒人,隔窗可见屋内萧瑟依稀,床上连被褥都无一席,徒有四壁。找邻居打听,才知道邻居就是房东。房东说你找金葵呀,金葵刚刚退房走啦。周欣有点意外:什么,她搬走了?房东感慨:昨天早上走的。不过走了也好,这女孩在外面不知是干什么的,是非太多,不是警察找她就是仇家找她,连我们都跟着一惊一乍,太不安静了。周欣问:她上哪去了?房东答:不知道啊,我估计她要是躲事的话,得搬到远点的地方去住吧。北京人口一千多万,一个人要想躲起來,大海捞针也找不着她!
金葵刚走,与周欣差之半步。她的失踪在周欣眼里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她拿了高纯的钱一走了之,且不论三号院今后谁将入主,那四百万现金也足够她挥霍一生。所以她走了,也许高纯注定再也见不到她了,说不定今后讼战开打,连法院都传不到这案子的被告。
但周欣还是委托房东代为转达:如果有朝一日金葵又回來的话,请告诉她,有一个姓高的先生托人來这里找过她。找她也沒有什么事情,只是高先生好久不见她了,希望能和她见个面而已。房东说:好吧,不过估计我也见不到她……
在周欣离开之后,同一天,李师傅也來找过金葵。透过玻璃破碎的窗口,李师傅看到空空的屋内,已不是正常的状态。他也去找了房东,房东也是那番叙述。至于李师傅为何事而來,沒人知道原委。
这一天也是美丽天使北方区决赛训练营正式开营的一天,复赛过关的十六名选手集中在临时租用的某个培训中心,开始了为期两周的赛前训练。所有的训练和生活过程都有电视台的摄影师跟踪拍摄,这让包括君君在内的年轻选手们全都兴奋不已。
一位老师在训练场地对十六位少男少女做了开营动员:大家注意啦,今天是咱们美丽天使决赛训练营开营的第一天。从今天开始,咱们复赛胜出的十六名选手将要在一起生活训练两周的时间,为决赛做最后的冲刺,希望大家高度重视,不要失去这次宝贵的机会。在大家训练和生活的过程当中,电视台的记者还要对大家进行随机采访,在接受采访时大家要注意以下几点:第一,采访时大家只能喝这次大赛赞助方百味鲜公司提供的美丽天使牌的果汁,不能拿着自己买的和带的饮料;第二,采访时必须完全放松,躺着坐着衣冠不整打打闹闹都可以,记者要的就是你们生活的原始状态;第三……
和摄影记者镜头里君君和几个女孩一起嘻嘻哈哈鬼脸迭出的热闹相比,西山医院病房里的气氛则是死气沉沉。周欣在傍晚之前从城里赶回这里,向高纯报告了金葵失踪的信息。
“租她房子的房东我也见了。按房东的说法,她恐怕不会再回去了。前几天公安局因为她拿走存折的事去那里找过她,所以她搬走了。她拿走那些存折的时候也许沒想到会有那么多麻烦,她大概有点害怕了,想一走了之……”
高纯沒再流泪,对周欣的报告,他沒有做出信与不信的任何表示,但他对周欣做出了一丝感激的表情,感激她终于为他去找金葵了,尽管沒有找到,但至少她真的找她去了。
他说:“谢谢你,周欣。”
周欣说:“不用谢。”
高纯闭上了眼,分不清他是难过还是困倦。也许他太累了,身体的虚弱,已经承受不了感情的负担和猜测的劳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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