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林忠认为老婆是怕儿子受教堂迫害,所以从來都不跟她说在学堂教外国话的就是教堂的神甫。
王云雪瘦了,她经常出门看着古官道出神,走在大街上也寻思着这个当年迎过驾的村庄,什么时候才能迎回立了功的王天赐,再显一次传说的场面,那时她一定要让侄子也骑上大马,马蹄子就落在唐太宗留下的马蹄印上,街的两边房子上要插上彩旗,她也要披上霞披,告慰乡亲的在天之灵……可日子难熬啊,王云雪时不时也在想该不该放王天赐去烟台读书,每当她在葛林忠面前后悔放走王天赐时,葛林忠都会温和地顶她一句:
“你总不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吧?他是个男人,他将來还要成家立业,你哪能跟他一辈子呢?”
“我是不能跟他一辈子,可只要我活着,就不能不管他,他姓王,老王家的冤仇要他來报,在家种地也能过一辈子,在家种地当庄稼汉也能为父亲报仇!”
“你以为报仇那么容易呀?我哪天不想报仇!要是我能遇到仇人,不用天赐动手,我就会结果了他的性命!”
“你?你怎么沒结果了摩尔的性命?”
“摩尔杀过咱的人吗?”
“我不管他杀过人沒有,可他是他们一伙的,他到人家国家來,他就是强盗,他就该死。”
“清政府垮了,天下也沒安静,要不你去当个头管管国家?把那些外国人都杀了?杀他舅的县令让我给先杀了,看着杀他舅的外国鬼子我也给杀了,你看谁还不顺眼,我也去把他杀了,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王云雪不吭声了,是啊,还去杀谁呀?除了烟台那些洋鬼子,她自己也报不上个名來,可她总感觉肚子里有股气出不來,她呜呜地哭了――沒有眼泪,她说不清自己难受是因为想儿子,还是因为十几年前被害的兄弟,眼前的男人还能要求他去干什么?王云雪自己都说不清楚。
葛林忠为了供王天赐读书,要不停地跟于联嘉外出干活挣钱,他要保证供应儿子读书的学费和吃喝穿着,他不能让孩子显得寒酸,于联嘉曾经劝他不能太惯孩子,要让孩子吃点苦,可葛林忠只是笑笑,他听不进于联嘉的劝告,直到有一天于联嘉不得不跟他说实话:
“伙计,天赐在学校书读得不错,可你想过沒有,他长得那么出众,你再在他穿着上下功夫,这样别的学生会怎么看?再说先生也不会从穿着上來要求学生,只要穿得干净利索,我看就行了,沒有必要整天像过年一样。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我也想过,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姑妈就这样还生怕别人看不起天赐呢!”
“别人看得起看不起我看不重要,别人也不会从穿着上來衡量一个人,我听说天赐很受一个叫辛格的德国神甫重视,据说这个辛格神甫自愿到学堂教学生德语,听说天赐的德语学得也特别好。”
葛林忠一听到有传教士到学堂讲课,他的脸色一下就白了,急忙说:
“这可不行,咱们的孩子怎么能去学鬼叫,听说学鬼叫还要先割短舌头,我每个月都要去见天赐,他从沒跟我提起过这件事呀?”
于联嘉笑了,他沒想到葛林忠到现在还这么幼稚,跟着自己走南闯北,什么人沒见过?可这个憨厚的男子汉还忘不了十几年前的事:
“我说伙计,满清被打倒了,辫子都剪了,女人也不包小脚了,你怎么还不能开朗起來?不能老想着过去的事,人要想得开活得才自在呀!”
“你叫我怎么想得开?我该老王家一条人命啊!”
葛林忠哭了,在于联嘉面前,他不忌讳自己的眼泪。于联嘉看着葛林忠痛苦的样子直摇头:
“有些事我也拿捏不准,现在的世道变化太快,你心里有数就行了,回家别跟孩子他娘唠叨这些事,免得她东想西想的。”
男人外出干活,王云雪在家里不知道怎么打发日子,几亩地沒人打理,庄稼沒有草长的高,好在她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再说她自己都不知道一天吃过几顿饭,一门心思都在城里读书的天赐身上,为侄子准备烧毁教堂的洋油,每天都要察看一遍,这两个洋油桶的洋油就寄托着一份希望,好不容易熬到孩子放假,见到天赐她哭一会笑一会儿,抓住孩子的手不放,王天赐两眼直直地看着她说:
“姑妈,我不是挺好的吗?”
看着儿子衣服挺阔脸皮白净,葛林忠低着头什么也不说,等老婆哭够了也笑够了,他才说了句该给孩子做饭了,王云雪这才高兴地说:
“姑妈去抱沽子,咱吃沽子。”
王天赐不屑地嘟囔着说:
“沽子有什么好吃的!”本來他想说神甫那个洋点心才叫好吃,可话到嘴边王天赐忍住了。王天赐的脸色王云雪倒沒听到,葛林忠可在儿子的脸上看出他变了,葛林忠的脸一下红了,他想起了于联嘉的话――不能太惯孩子,看來于联嘉说得有理。不过年不过节给他吃饺子,他竟不屑一顾,看來自己是太惯他了。才去那个洋学堂读了几个月的书,就不愿吃家里的饭了,他知道这个当爹的怎么在外面辛苦吗?这饺子也是爹的汗水换來的,儿子不体谅父母的心情,让葛林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本來他想教训教训他,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他胆怯了――别去惹他“姑妈”生气了,反正自己也不会跟他一辈子,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王天赐回到家,感觉这里什么都不对,房子变小了,人都变矮了,连看着姑妈也不顺眼了:她变得那么罗嗦,眼神时刻都离不开自己,让他觉得特别扭,他也不去见村里的小伙伴,巴不得赶快开学,快点离开家去烟台读书,当姑妈和姑父带着他去父母坟前祭拜时,他把那固定的祭悼词都忘记了,当他不得不跪在父母坟前时,他沒有想起姑妈教给他的语句,就不耐烦地说:
“爹、娘,天赐回來看你们了。”
王云雪惊讶地看着天赐,教了他那么多年的话都忘了?可看到“侄子”长高了,长大了,她又满心欢喜,对,他姑父说的对,孩子现在还长的不壮实,再过几年,就叫他放火烧了那个教堂,最好是半夜放火,那样可以不费力就烧死那些洋鬼子,给乡亲们报仇雪恨。想到这儿,王云雪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笑的那么舒心,连葛林忠都沒理会老婆心意。几十天的假期王云雪沒看出孩子有任何毛病,当王天赐再一次离家去烟台时,她竟心情舒畅沒有了从前那份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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