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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弹穿过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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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个人的高原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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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驻扎于县城的营部训练了两个多月,第二年冰雪刚刚有消融的意思,他就被派往了现在的这个哨卡,而且只他一人前來。

    原先他打算在高原呆三年就回故乡去,谁想一呆就是十三年!这儿的天空确实美,可就是太空茫,连一只麻雀都见不到,偶尔能看见一只苍鹰,悬在天上一动不动,像一块被谁扔上天的石头,却又不能落下來。你落下來也好啊,石头!正愣怔间,苍鹰突然不见了。这儿的土地呢?这儿沒有土地,这儿只有砾石,大戈壁是造物主留给人间的一道最难以下咽的饭菜。这儿更是见不到牛羊。

    他时常想起那位把他带到西藏來的大胡子军官。当初大胡子所描绘的高原仙境从來沒有在他眼里出现过。也许这儿真的是仙境,只有神灵才能感悟到。他只是个凡人,所以领悟不到。有好多次,他想去找大胡子军官,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他后來担任某汽车运输团的副营长,常年在外游荡。可就在大前年,大胡子副营长连人带车翻进了雅鲁藏布江,尸骨无存。

    到这时候,其实答案已经有了,无须再问了。

    他依旧缓慢地在沉沉夜幕下游移,像高原上的一个孤魂。这里最好的季节夜里也冷得厉害,冬天就更不用说了。他裹紧大衣,脚步放得很轻。他不想惊动别人,偏偏踢着一枚空罐头盒,发出空洞暗哑的响声。不过也沒关系,这地方空气格外稀薄,响声都跟着打折扣。当初他來哨所时,一年四季基本全吃罐头,吃得人都变成了一个特大号的罐头,浑身都是防腐剂的气味,有人取笑说,将來咱们死了,尸体不用处理就可停放很长时间。老兵们说:“沒吃过两卡车罐头的兵,不是真正的高原兵。”这话有道理。在这里生活,首先得做到对罐头百吃不厌,否则你就活不下去。

    如今却是好多了,一年四季差不多有一半时间能吃到蔬菜,大雪封山之前,营部每半个月派车送一趟副食品。兔崽子们可比过去享福多了。

    有个黑影朝他踱过來,是年轻的排长。他们并肩踱步,沒怎么说话。他知道家伙心事重,烟抽得比他还凶,小脸变成了快要风干的猪肝。排长曾经是他带过的兵,四川人,那年考上军校,喜孜孜地來跟他道别,一副插翅欲飞的样子,说:“班长,咱们再见面,就要在内地了,最起码在拉萨或日喀则。”他说:“是嘛,我看不见得。”“怎么,你以为我还会回來?”他点点头:“你跑不了。你和我一样,就是这个命。”那时家伙肯定不相信他的话。结果三年之后,他的话应验了。他原先的部下成了排长,是这个哨所的最高指挥官,但最高指挥官并不开心,或许是觉得命运捉弄了他。

    月亮一直沒露脸,露水很重,头发湿漉漉的,令人感到脑袋发沉。他们并肩走了一阵,排长递烟给他,点火的时候夜幕仿佛裂开一个口子,高原微微颤抖了一下。排长终于开口说:“老班长,今夜这班岗你就甭站了,我找个人替你。以后也不再安排你上岗。”

    他说不用。他在这里呆了十三年,从沒让人替过岗。

    “过不多久你就要走了。你也该走了。”

    他想趁机安慰这位小兄弟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干脆就不吭声。

    “我还得坚持。也不知还要坚持多久。这辈子回不了内地也有可能。现在看來,那年你沒赶上高考,不见得是坏事。”

    那年他下山到几百里外的团部参加军校招生考试,路上遭遇泥石流,等他赶到考场时,考试已经结束。其实他已经沒必要再往考场赶。他决定赶去,并且在空荡荡的考场里单独坐一会,无非是想说明自己曾经进过一回部队的考场。回到山上,老排长安慰他,说明年再考嘛。明年他就超龄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一年之后,他回老家探亲,村里人已经认不出他是谁了,几个背着书包的半大小子追着他喊“非洲人”。他咧嘴傻笑。他只知道傻笑。

    这次回乡是他未來生活的一个重要转折。他告诉父母,部队上准备给他改志愿兵。父母说就是回家种地也不能再在那儿呆下去。母亲还神秘兮兮地把一个面皮白净的姑娘领到家里。姑娘他认识,他们曾经是初中同学,彼此有过好感。

    一天傍晚,他约姑娘往黄河大堤的方向走。道路很平坦,他却感到脚下深一脚浅一脚,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他居然不大会走路了,身子乱晃。脑子似乎也不大好使了。还有嘴巴。在高原呆久了的人回到内地,都有这种醉酒般的感觉。故乡的原野正是肥硕的季节,沉甸甸的谷穗、粗壮的玉米、轻灵的稻子一律呈现金黄的色彩。他觉得这个色彩好面熟。高原就是这样一种色彩。四年多來,他一直目睹这种色彩,这是一种成熟的颜色。故乡的原野只有合适的季节才会涌现这样的色彩,而远方的高原一直是这个模样。他说不清高原是否已经成熟了,也许它早已成熟,只是沒有人去那里收获。他紫红色的脸膛渐渐洇出一片金黄,仿佛他的脸变成了一片庄稼地,正等着勤劳的人去收割。一路上他不停地咕哝:庄稼真好。牵牛花儿真好。向日葵真好。树木真好。大雁真好。麻雀真好。蚂蚱真好。树上的毛毛虫真好。

    姑娘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好像要飞起來,把姑娘甩下一大截。

    整个原野都在发出温柔的响动。到了岸边,他看到汛期的黄河水面宽阔,波浪滚滚,简直就更像高原了,不仅颜色像,连形状都像高原的形状是凝固的,黄河波浪的形状是流动的,仅此而已。夕阳也來凑热闹,一半儿被大水吞掉,另一半儿还在燃烧,仿佛想把滔滔黄河水煮沸。他浑身发烫,不由自主地像那个当年把他接走的大胡子军官那样,对姑娘眉飞色舞讲起高原的天空、山脉、土地和牛羊。他甚至一度把黄河当成了高原,如果不是不远处牧童的笛声提醒了他,他真就要踏浪而行了。

    他并沒察觉,在他身后,姑娘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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