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个阴天,空中连一丝星光都沒有,这座小小的财神庙就如洪荒的巨兽蹲伏在空旷的原野上,等待着新的猎物的到來。
海中有种怪兽,它们的身躯异常庞大,庞大到连它们自己都很难挪动,于是便整天躺在海底,只将口尽量地张大,便有无数的鱼虾随着海流游入它们口中。它们只需在猎物进口之后,闭上嘴巴,吞咽下去,便可以供给自身的生存。
现在的财神庙,就如这海底怪兽。
巨口,已然张开。
李清愁伸手去推庙门。在他的手触及到庙门的瞬间,突然犹豫了一下,他的指甲本是蜷着的,现在缓缓张开,李清愁就用这长长的指甲将庙门推开。那庙门发出一声嘶哑的声音,缓缓开启。
李清愁的手垂下,指甲也再度蜷了起來。
神案上沒有香火,破旧干瘪的财神手中捧着泥土做的金元宝,满面笑容地站在神案的背后。长久沒有香火的滋润,这笑容看起來畏缩而谄媚,仿佛在祈求李清愁的施舍。
李清愁叹了口气,五年前他來到这里的时候,财神庙还有一位年老的庙祝,对着每个到來的人絮絮叨叨地收着香火钱,现在却一个人都沒有了,庙也破败成这个样子。财神管着天下钱财,为什么自己的神像却像个穷鬼呢?李清愁负手看着这尊神像,一时无语。
突然,就听庙后传來一阵淅淅嗦嗦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人向这边走着。财神像的旁边就是一扇小门,那门通向后面的院子,原來那个年老的庙祝就住在院子里。
李清愁咳嗽一声,提高了声音道:“祝道人,是你么?”
沒有人回答,那淅淅碎碎的声音依旧响个不停,仿佛祝道人拖着身子向这边走着,走了很久,却依旧沒有走到门前。李清愁心下奇怪,突然“吱呀”一声响,那扇小门被猛力推了开來。
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中,默无声息地看着李清愁。他满头乱发,胡须脏乱,几乎看不清脸面,借着微弱的夜色,隐约能看到他身上那肮脏邋遢之极的道袍。李清愁又提高了嗓音,道:“祝道长,是你么?”
那人却一声不响,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清愁。被粗暴推开的小门不住吱呀作响,來回扇动着,一下一下撞在他身上。那人如同不觉。
李清愁奇怪地盯着他,他突然感到一丝讶异,那人的道袍是反穿的。
反穿的意思,就是本來应该在前面的前襟,被他穿到了后面;而本來应该在后面的袍背,被他穿到了前面。那袍子又肥又阔,祝道人虽然身形高大,这样穿起來,也颇觉古怪。
那道人喉中发出一阵沙哑的声音,腰一折,用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向后弯了下去。李清愁霎时之间汗毛森竖,因为他看清了,那人并不是反穿了衣服,而根本就是脊背在前、胸膛在后!他整个人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折了过來,一颗头折到了脊背后,却不知如何依旧活着。他这时只如平常人一样弯了下腰,但整个人已经弯成了种奇怪的弧形!
更为骇异的是他如同不觉一般,两只手跟着弯了过來,在脊背上捶了几下。他的力气用的略为大了一点,盯着李清愁的两颗眼珠受了振荡,突然落到了地上!
红白色的眼珠落到地上,滴溜溜的乱转,一股血腥的气息,就在周围弥漫开來。
李清愁头皮发炸,突然就见那尊财神像的眼睛倏地睁了开來!
他忍不住心头一阵惊骇,急速后退。这本是人在受惊之时最正常的反应,就算习武之人也不例外。就在此时,他身后那漆黑的墙壁上悄沒声地伸出一根极其尖细的黑刺來,极轻微地在他身上扎了一下。
李清愁却如受雷击,身子迅速变得僵硬起來。一股绿气从针孔处迅速蔓延开,眨眼之间,已经侵蚀了他全身。李清愁再也站立不住,身子一阵摇晃,轰然倒地!
他的身子摔到地面上时,竟然发出一阵石头交击的声响。
那位祝道人两颗乌黑的眼眶直愣愣地盯着李清愁的身子,一动不动。
李清愁拼命挣扎着想保持最后一丝清醒,但他的神智越來越混乱,终于,诡秘的绿色将整个视野包围,失去了世间的光和暗。那绿色越來越浓,最后渐渐化作一团深沉的黑暗,将他吞沒。
莽莽的原野上慢慢地显出了一个人影,缓慢,但却坚定无比地向着财神庙走來。他的步子迈得很慢,但却有种不舍不休之意,似乎一旦迈出去之后,就再也不会收回。他的目光并沒有望着前方,只因他知道自己的目标就在前面。他从不会走错,这次也一样。
财神庙依旧孤独地蹲踞在那里,将一身的夜色抖落在黑暗中。岁月侵蚀让他一身荒凉,但它却从沒有在意过,默默地从天地初开,一直等候着这过往的武林來客,直到天长地久。
铁恨缓缓走到门前,缓缓推开门,缓缓走了进去。
他做什么事都这么有条不紊而又小心谨慎。因为他知道他只有一条命,但想要他这条命的人却很多。若不是他如此小心,他早就死了三十次了。
财神庙中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
夜色已沉。铁恨晃亮了火折子,破败的景象立即映入了他的眼帘。
财神手中的金元宝就如它的笑容一样,虚假得从來不会引人注意。同样敝败的神案上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尘,上面的供碗已经残缺不全,每个破碗中都装了半碗的尘土。供碗旁边,是半截尘迹斑驳的蜡烛,插在满是铜锈的烛台上。铁恨小心地将那半截蜡烛拔下來,仔细地看了看,摇了摇头,放在神案上,从怀中掏出半截蜡烛,重新插在烛台上,用火折子点燃。
那烛台长久沒人使用,上面的铜锈几乎生了一指多厚。铁恨插上去的蜡烛并不长,因为他向來清廉,并沒有多少银钱可供挥霍。一个多年沒有升职的捕头,能有多少薪水?
铁恨吹熄了火折子,蜡烛的光芒荧荧如豆,照在他身上。铁恨一动不动地立着。他在等,等那发放财神帖的人出现。今天便是七月十四,倘若子时此人还不出现,他便自由了。
为了自由,多等一会又何妨?
铁恨有的是耐心,他甚至连姿势都沒变,就在这小小的财神庙中等了一个半时辰。
沒有人來。
夜晚的寂静仿佛不可侵犯,连虫声都闻听不到。唯一动的,便是那摇曳的烛火。但过了这么长时间,那烛火也渐渐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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