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哭笑不得
开春了,山里的积雪开始融化,我们在炮竹声中首次度过异乡春节。想到每天登门皮笑肉不笑的等候在别人家里吃百家饭,倒不如自己烧伙做饭吃。另外,农村的规矩多,座位分上下席,上桌子我们不知往哪里坐;夹起菜来也放不开,怕与人家的筷子打架,吃饭像受刑的,浑身不自在。
队长听到我们闹着要自立门户,他头戴破斗笠、披张塑料布巡田赶回,跺跺脚上的泥水说:山里太穷,你们响应党的号召十几岁出门不容易,如果实在吃不惯村里人的饭菜,队里给工分派太婆帮你们烧伙。我们不同意,说千年的老母猪迟早难逃一刀。其实是三人觉得烧伙好玩,要尝新鲜味。见实在扭不过,队长从家里拿来十几个鸡蛋,并带着他老娘来教我们烧伙。教了一天,我们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心想这么简单的事还用教。队长老娘很认真,边教边示范。我们说都会了——人要忠心、火要空心!只求老太婆快走,大家急不可待要抢锅铲亮一手。
在家我们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横草不拈竖草不拿,更不用说帮家里洗碗做饭;但是厨房开张那天都像抽掉懒筋的,积极要求上进,三人抢着挑水、洗菜、淘米,为一把锅铲争来夺去的差点打起来,都自认为聪明绝顶,要当做饭炒菜的大师傅。争执不下只有牺牲荒气,强迫他蹲灶门拿火钳,我和猴子轮流持掌锅铲。我作为老大拍板宣布:以后分工就这么定了!
大家各就各位。一旦灶里的茅草点燃,厨房像烧砖窑的浓烟滚滚,我和猴子呛得咳声不断跑出,骂荒气不服从管理,为图报复故意使坏!可怜荒气熏得泪流满面,仍伏在灶门口嘴对着吹火筒吹火。待他悟出“人要忠心、火要空心”,我和猴子你一锅铲来、我一锅铲去的,把青菜炒成糊菜。两人还装内行,不时将锅盖揭开、盖上,最终因敞了气煮出一锅夹生饭。这种饭菜虽然难咽下喉,但大家心里格外高兴,说这是这辈子吃得最香的饭菜。
不见“耕牛遍地走”还算农闲,白天三人比吹牛搞恶作剧,晚上在床上翻跟头打闹;但是最爱的还是唱知青歌,大家沉浸其中,唱知青思乡,渴望爱情、追求理想,唱农村艰辛的生活。这些歌词都是知青编的,大多沉醉于对往事的追忆,往往触及心灵深处的忧伤。猴子搜集的知青歌简直用箩筐装,拿回来像病毒传染给我们;他嗓音抑扬顿挫,像我姨太唱鼻涕歌般悠扬,简直是好听极了。
刚来插队,猴子一展歌喉出尽风头。那天大队文艺宣传队演《红灯记》,轮到联欢,知青们一致推荐猴子独唱。可是猴子属歪瓜裂果,上台只唱知青歌,时而声情并茂,时而油腔滑调。见山里人竖着耳朵听,他唱完一首台下猛地鼓掌——再来一个!这时,猴子的屁股开始长出小尾巴了,并且翘起来,就不认得自己姓什么了。为了唱出花样,他胆子呼地像吹气球的膨胀,边酸叽叽地扭屁股,边像阉了的嗲着嗓子歪唱——“有钱的人,天天像过年,吃了喝了还要逛公园,老通城的豆皮是福庆和的面,汪玉霞的饼子他还说不甜;冇得钱的人,两眼望青天,一家人吃不起一碗热干面;一碗豆渣,是咽了两三天,你说他可怜是不可怜!啷哩浪嘀个啷哩啷……”这是旧社会叫花子唱的歌。台下都是没有阶级斗争观念的大老粗,不等唱完竟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喊叫“好——”“这才叫歌!”“再来一个!”猴子还在像喝多了的“啷嘀浪哩个啷”地晃荡,被大队书记一声断吼,“去去去!”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台,说这家伙是狗肉上不了正席!要他唱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是越来越好的革命歌曲,他却像道士念倒头经的,尽唱些乌七八糟的鬼歌!
猴子登台雄纠纠气昂昂,下台夹着尾巴灰溜溜,把我们笑死了。荒气嘿嘿嘿地笑得喘不过气,说你咋不唱山里的“十八相送”?就哼两句要把台下的人唱得翻白眼!我捧着肚子笑,说猴子你应该唱几首带吼的,比如“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怕谁——不是书记怕猴子,而是猴子怕书记!”猴子被笑得很没有面子,怪大队演《红灯记》害了他,骂那个“李玉和”是个近视眼,把木杆上歇的只苍蝇当钉子,朝上挂号子灯——苍蝇飞了,灯掉下来摔得一哄;“李玉和”提起破灯说“个日的钉子呢?”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受“李玉和”的启发,他认为山里人喜欢搞笑,想为知青争光掌脸把大队文艺宣传队压下去,于是唱起他最拿手的叫花子歌。经这么一解释,我和荒气快笑闭气,说猴子你咋怪人家挂号子灯,其实你最拿手的是自拉自唱“一根竹棍一把琴啦,会掐八字会算命啊;我算别人能算准呀,一算啦自己呀头发昏啊!”打起竹板接着唱:“我是瞎子,瞎子好可怜,同志们请给两分钱——看看八字,养养瞎子。”保证今天场面还要火爆,说不定能讨到几个小钱!猴子说你们还在笑话,今天算是穷人作欢,差点被大队书记揪住领口在台上开批斗会呢!
不论是唱知青歌还是唱三教九流,不过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过日子才是正经事;就像我太说的,“夜里想出千条路,醒来还得照路行”。我们哪懂得这些道理,刚闹着开伙,队里人就提前下达判决书,说我们是“新的茅坑三天香”。
果然好景不长,开伙没过半个月就闹矛盾,才晓得日子是苦的、锅是铁做的。猴子要撂挑子、甩神棍,不肯拿锅铲当大师傅了,说想不到荒气歪打正着,抢到烧火的位置当灶门神。他一把将荒气拎起,夺过火钳说要换个口味!当时强迫他蹲灶门,现在又逼他练站功,荒气心里当然一千个不服气。之前,荒气在我俩面前从来没有扬眉吐气过,现在却尝到当灶门神的甜头,拿把火钳像当教练的,说你脑袋咋这么笨啦——把饭煮得跟猪食一样!菜咸得像翻盐船似的!动不动拿我俩开心玩。然而荒气是我和猴子的菜,是专门吃亏上当、负责攻坚的,我俩一旦决定就由不得他讲价钱。荒气怕猴子耍蛮,像脚痒在鞋子里拱的,委屈得哭了,只好乖乖地接过锅铲,抹着泪说:如果荠葭在这里,她不会为做饭让我受你们欺负……
这话说得我心头一沉。不久前接到荠葭的信,惦记我过得咋样;问我春节前咋不去找她,害得她在队里望眼欲穿的,最后只好冒着大雪孤零零地回家,企望下次一定约她结伴启程。最后荠葭嘱咐我要照顾好荒气,他父母遣送回老家他已变成孤儿,今后只有依靠我和猴子了。由于这是荠葭的第一信,我异常激动,在如豆的油灯下循环细读,想到荠葭念念不忘我在深山受
-->>(第1/4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