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只盖了一幢高楼,开发区就沒有资金了。于是就拍卖,起初是被县城的一家公司买走,几年來炒來炒去,几易其主,最后落到韩国老板金雨时手中。金老板在这场圈地热潮里也是蚀了本的,尽管名号起得很大,华夏工业城,可依然只落个虚名,地荒着,钱都被那油头粉面的家伙炒走了。治理整顿那年,前任许县长因乱批地受贿给抓了,这个案子还牵扯到了村支书荣汉俊,荣汉俊到底是能奈,他有宋书记给搭桥引线,认识了市委的头头,舍得花钱砸,到他这里就遮盖过去了。蝙蝠村沒地的农民开始联名上告,还是告出个结果來。治理归治理,梁双牙还是沒地种啊。房檐滴水照坑砸,梁双牙与他爹梁罗锅一样,命妥了,左右也脱不出那片庄稼地。梁双牙扭头朝那个地方张望了许久。梁双牙猛地刹住拖拉机。
未婚妻陈秋兰茫然地和他对着脸,骂你疯啦?
梁双牙说,你等等,我去地里撒泡尿!
陈秋兰嗔怨说,路边尿呗!你那又不是金家伙!
梁双牙跺跺脚,沒理秋兰,倔倔地朝那片荒地走去。
陈秋兰知道是那片地勾起梁双牙的痒痒肉了。梁双牙毫不犹豫地走上了荒地。从孤楼蓝玻璃幕上折射下來的阳光,清幽而神秘,将荒滩照得空空荡荡,凄凄凉凉。他瞪了大楼一眼,他听人说玻璃幕也会污染的,他果然发现楼下有一圈草被照枯了,这里成了野兔、田鼠、蚂蚁和野雀的家园。眼下又多了可恶的蝗虫。他站在蓬蓬乱草间,一双大脚将草地踩出深窝窝儿。他闭上眼睛撒尿,簌簌流出的水线,勾出一个颤颤的半圆。他每回去城里进货,总是要在这里歇脚,撒完尿,他缓缓蹲了下去,抓一把干土,心叹再也沒有那样好的地墒啦。一扭头,他看见一株谷子,就一棵,孤零零挺立在杂草中间。谷苗沒有结穗,绿秆直杵杵地傻挺着,几只蚂蚱骑在绿秆上。梁双牙将蚂蚱摘下來,摔在地上用脚板碾碎。脚下发出湿渍渍的声音。再瞅谷禾,他满脸是孩子般的天真神情。如果这块地还在他手里,成片的谷禾一定像麦田一样荡漾金波。那时的谷穗会又大又重,籽粒饱满。他的大掌抖抖地抚摸着谷禾,眼睛忽然一亮。这株谷禾勾起了他一个很怪的想法,他将手指深深地抠进谷禾的根部,抠到底层,干裂的地皮就有潮乎乎的水气了。他用手挖出了谷禾,双手捧着这株谷禾摇摇摆摆地回來了。
进了家门儿,陈秋兰、梁罗锅和玉环都急忙卸货。
梁双牙独自将谷禾和那团泥土捧回屋里。玉环娘正举着瓢子给窗台那盆君子兰浇水。他知道这盆是君子兰是陈秋兰表兄送给她的,瞅见这盆花他就想起那个油滑烦人的侯大肚子。他将谷禾放在板柜上,气势势地走到窗前,将绿幽幽的君子兰拔掉了。玉环娘惊愕地看着儿子,脸上的肌肉都在颤索。梁双牙将花盆里的湿土抠出來,转眼就能闻到春种施肥的酸臭味。他像种庄稼一样,施了底粪,撒上细土,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株谷苗移栽进花盆。梁罗锅看见了儿子的举动,横头悻脸地嘟哝,真败兴,败兴!这么好的花儿咋就拔了呢?玉环娘说,瞧陈秋兰回來咋跟你闹!任老人的埋怨在耳朵里飘进飘出,梁双牙埋头往花盆里撒土。玉环娘拾起撕碎的君子兰,蹶达蹶达地走了,还自顾自说话,罪孽,真格儿罪孽未清哟……梁双牙蹲在地上,拿一根铁丝在花盆的土里划着,划出方方块块的坨田。地好阔呀,无边无边看不到尽头。四下里沒有任何声音,日头彻底落下去了,屋里像老烟叶一般暗黄。他不错眼珠儿地盯着谷禾,那里好像藏着想不透的故事,让他神往。深深地凝滞里,他听到荒地里的风泣泣诉诉地拂來。梁罗锅也看呆了,沒有人能够听见他心里的悲鸣,更沒有人能够看见梁罗锅脸上那咸咸的眼泪。
村人们计划灭蝗时,乡里租來了喷药飞机统一灭蝗,飞机像个红蜻蜓飞在蝙蝠村上空。有些种粮大户还是从梁双牙的铺子买走了灭蝗灵。梁双牙听着街上的锣声,锣声里还有男人女人的呼唤,“灭蝗喽----大家都去灭蝗喽。”村里村外的麻雀被惊得东飞西撞。夜里还有红红的灯笼,挂满村巷的枝枝杈杈。蝗虫奔红灯笼而來,撞在灯笼的玻璃罩上,被孩子大人捉住,撒进油盐一炸,成了村人的一道菜。村人灭蝗的日子里,梁双牙又去那片荒地看了看,瞅见死了一片蝗虫,蝗虫并不怎么可怕。他看见一只野兔在草丛里悠然地卧着,睡得安闲舒适。他沒去动它,因为他感到地皮涌上來的热气烫着了自己的脸。
鲍三爷咳了一声走了过來。
梁双牙一扭头,瞅见鲍三爷牵着枣红马。
鲍三爷沒着正眼看他,自从梁家与鲍真退了亲,鲍三爷见了梁家人基本上沒啥客气话了。
梁双牙对鲍三爷还是很热情,憨憨地问,鲍三爷,又上山开田?
鲍三爷答应了一声,他和枣红马从从容容地走着。那张脸像一条穷人的钱褡,干瘪又皱巴。他戴一顶发黄的麦秸帽子,帽沿透出一圈油渍和汗渍,嘴叼烟袋极有滋味地吸溜咂吧。矮小枯瘦的身材与健壮的枣红马很不和谐。梁双牙敬重鲍三爷,并不是因为他有一个在乡政府做土地管理员的外孙女鲍真,而且因为老人像鲍真一样一直开荒田。鲍三爷和他爹梁罗锅一样,都是出席县的劳模。鲍三爷当队长的时候,老哥俩一同为村人开荒,圆了几代人的土地梦。鲍三爷记得荣汉俊入狱的那两年,他们学愚公,发誓铲平村南的那座土山,干到半截子,人们累稀了,胆怯了。恰恰这个时候,梁双牙呱呱坠地了。姥爷梁罗锅举着小双牙來到工地,对众人喊,这是我的儿子,儿子!我们造田,是为他们,懂吗?然后他亲着儿子的小鸡鸡,慢慢把眼睛闭上,人们轮流着抱一抱小双牙,他们感受到了孩子落地的种种冥冥之音。两个月的功夫,那座土山就被垫进山沟子,变成眼下的耕地。这几年,炒卖的就是这些耕地。起初,当了村民小组长的梁双牙也是参与卖地的。村人意见纷纷的时候,村支书荣汉俊首先來说服梁双牙。荣汉俊支书兴奋地告诉他,往后城乡一体化了,卖了地,咱村就富了,咱们就都成工人了。后來他们沒富,被狂热的愿望欺骗了。村人胆子大了,心飘了,就像浮在云彩里扭秧歌,空欢喜一场。梁双牙对这种颇为难堪的尴尬局面始料不及。村里似乎有一个沒被惊扰的人,那便是鲍三爷。老人对村里的事不恼不怒,整日牵着老枣红马背着土筐往北山上背土。梁双牙沒有过分看重鲍三爷的劳动。老人将村西土山上的泥土背到村北的石山上,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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