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天高地厚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13第(1/4)页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那是1980年的冬天,蝙蝠乡和全国一样迎来建国后的特大丰收年。“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体制被淘汰以后,公社被乡政府取代了,听说乡政府要在年后破五那天搞一个民间会演,庆贺百年不遇的大丰收,还可借机张扬一翻人们欢歌升平的心境。已经通知蝙蝠乡的梁家和荣家,会演的时候要以醉鼓节为龙头。听到这个消息,梁丙奎老爷子抢在荣家之前验鼓了!

    过了年,破了五儿,那个欢庆丰收的醉鼓节就跟着来了。节前一个落雪的黄昏,梁丙奎带领家人到蝙蝠河滩的泥铺里验鼓。前晌雪白了后晌,像洒了白色面粉,铺在河滩上一层绒平,抹掉了河与地的界线,极阔极远。梁丙奎孕起一脸的兴致,哼着野歌儿,欣欣朝滩上走,雪坨子在他脚下脆脆地吱扭着。老人胡子拉碴的宽黑脸枯皱着,就像一张揉皱了的鼓皮。身上披着几乎褪成灰黑颜色与时令不相宜的青布棉袄,酒葫芦蹭着袄角嘀哩当啷地晃荡着。老人在苍白的天地间走着消消停停,眼睛昏花了似的发迷了。见没见?哪一个是咱验鼓的铺子?梁丙奎被烈酒腌粗的嗓门响起来。儿子梁罗锅没搭话,却有女人格格的笑声。梁丙奎扭回头,见儿媳玉环挺着怀了七个月的大肚子跟在他身后,儿子梁罗锅早没影了。当老人看见大孙子梁大立、二孙子梁双牙都颠颠儿地跟着,心里对儿子梁罗锅的怨气消了许多,亲呢地拍了拍孙子们的头。

    玉环光是笑以至她腋窝挟的那捆粉帘纸颤索索地响,当她看到老人的脸像落帆似的呱嗒撂下来时便赶紧打住了笑。梁丙奎问,罗锅不是跟出来了么?玉环摆脱不开里头的说道,知晓验鼓对这个打鼓世家来说是很重要的。她说,荣汉俊把梁罗锅拉走喝酒去了。梁丙奎骂这杂种,都野得收不回心啦!跟荣汉俊打连连,能学出好儿来么?玉环脸上肃肃的不语,梁大立和梁双牙翻着眼镜不吭声。玉环知道老爹埋怨她没管住男人。梁丙奎知道儿媳性子肉,有孕在身,也知道她不会打谎语。可她也跟大儿子一样贪小钱呢,荣汉俊有钱,说不定丈夫能“蹭”点钱回来。她就这么想的,梁丙奎猜她小样心里去了。梁丙奎听见玉环总嫌梁罗锅窝囊,骂你光会击鼓还要给我窝囊到几时去?梁丙奎听了,就吭吭地咳几声,声音威严而重浊,玉环听见便蔫下来。她还不敢跟老爹破脸儿,老人虽说不能赚钱,可他越活越硬气了,原因就是二儿子梁恩华当了蝙蝠乡副乡长,这是荣家所不能比的,尽管荣汉俊那狗日的能赚钱了,钱能啥都买么?而且梁丙奎老爷子是蝙蝠乡响当当的鼓王。梁家人醉鼓节上的风光,荣家看得都眨眼哩!我不直说,响鼓咱不用重棰儿,意思你明白就成。媳妇玉环不说话了,梁丙奎想着就不再紧问了,连连摆手,说罢罢罢,咱爷几个到铺子里听响儿吧!

    风然大起来,雪成团团,扑扑闪闪滾在河滩上,发出亮生生的碎音。转悠了半天,梁丙奎终于将玉环和孙子们领进泥铺里来了,有股细微的霉腐味,在他们的脚下悄没声息地流着。梁丙奎把门闩住了,雪团子就飘不进来了。这泥铺子是梁丙奎熬鹰用的。尽管泥铺子里脏兮兮的辱眼,老人一看见摆在地上的六角木鼓,情绪就好了。

    “哇,多大的鼓哇!”玉环惊得咋舌头,孙子大立和双牙更是惊叹不已。孩子们慢慢蹲下身,拿手掌抚摸刻在鼓楞上的字,嘴里轻轻念叨着,“醉鼓擂响呈吉祥,大将军八面威风。”明眼人才能看出这鼓是刚修补好的。人老了,击打了一世的鼓也老了。这鼓有年头了,鼓的模样是宗安老祖留下的,可它造于光绪年间,祖先一代一代传下来,到梁丙奎这辈儿已修了两三回了。第一回是大跃进那年,梁丙奎的老伴怀着梁罗锅;这一回是儿媳怀着三孙子。多少年了,打鼓世家的后人都要在醉鼓声里呱呱坠地。梁双牙把光光的小脑袋探到外面去。这一探头,使梁双牙的眼睛一亮,看见同学鲍真和荣荣朝这边走来了,鲍真穿着红棉袄在洁白的雪地上格外惹眼,梁双牙呲开双牙一笑走出去了,脚步快得跟跑差不过。在梁丙奎不注意的时候,梁双牙就把鲍真和荣荣领进来了。

    梁双牙跟爷爷介绍说,这是我两个同学,也来看咱验鼓。

    玉环抚摸着鲍真的头说,这是月芝的孩子,当年月芝难产的时候,就是爹您给击鼓助产的!

    鲍真歪着脑袋说,我娘也这样说,所以我来看鼓。

    梁丙奎脸上终于松活一些了,说你娘还算有良心!

    玉环看着老人咳了一声,又要讲古,她故意给老人打岔,说爹,你老不冷么?

    梁丙奎说不冷不冷,我有酒。

    玉环问爹,你不累么?

    梁丙奎说,不累,守着鼓能累吗?

    鲍真好奇地摸着鼓,问爷爷,这鼓为啥叫醉鼓?

    梁双牙没等梁丙奎说话,抢嘴解释说,喝醉了酒,方能击鼓!就叫醉鼓了,记住啦?

    鲍真点点头张大了嘴巴,心想没酒量的还不能当鼓手了?梁丙奎放下酒葫芦,弓起身说,天快黑了,不等你爹了,你二叔可能也来不了啊!我先将木橛儿楔上吧。玉环说爹我也赶紧糊窗纸吧!我们就可立马验鼓啦!梁丙奎说好,就弯腰撅腚地干起来。他身子几乎伏在地上了,砰砰几锤下去,木橛就楔好了,然后在梁双牙、梁大立、鲍真和荣荣的帮助下,哼哧哼哧将木鼓挪上来,六角稳稳地顶住六根木橛子。无数棵汗粒儿滾落梁丙奎的面颊,砸在光光展展的鼓皮上。

    这是绝好的鼓皮,梁丙奎老爷子宰了两条雄壮的犍牛,为修这鼓,梁丙奎老人把二儿子梁恩华给他的私房钱都花了。根儿上还是丰收了,如果换上逃荒那阵儿,恐怕连鼓皮都要下锅煮了吃。鼓里装着老人的念想,他估摸自己那颗跳不了几年的心,也能击出最后一声响鼓来,给后人留下个好名声。验鼓自古以来就很有说头的,在蝙蝠河滩上搭一架泥铺子,方格窗棂子上要糊三层粉帘纸,当鼓手喝醉了酒,抡起牛腿粗的鼓棰子,砸出第一声爆响,三层粉莲纸在鼓声里炸碎,飞成白白的雪片子,鼓就过关了,如果没粉帘纸没有炸碎鼓就没过关。梁丙奎袖手看儿媳糊完窗纸,嘴角便衔一只烟斗,有滋有味地咂吧着。心里就盼大儿子来击鼓,孙子们都还小哩,他时不时探出脑袋张望,老人心里越急越不说话,烟斗吸得滋滋有声,心里大骂着不争气的儿子梁罗锅。

    天将黑未黑的时候,梁丙奎实在熬不住了,大掌一挥说,没他臭鸡蛋咱照样做槽子糕,验鼓!梁丙奎独自摆好供桌,燃一炷香火

    -->>(第1/4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