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的。宗安被五花大绑押到老爷的堂下。老爷说,让你击最后一次鼓,头顶一只装满烈酒的黑釉大酒瓮,酒瓮不掉酒不洒,再击出梅花十六点鼓来,就可免你一死。宗安的两撮黑眉毛挽出疑问,老爷说话算话?老爷说算话!宗安的腮帮子鼓成两半个柴球,说我也有个条件。我成了,我带走这只鼓,再赏我这瓮酒!老爷说那现成!然后吩咐道,来人呐,松绑,备六角木鼓,备酒!下人就忙乎开了。宗安抓过鼓棰子,心咕咚咕咚跳了,深吸一口气,缓缓运气,一股神气都拱到他的天灵盖儿了。他吼,驴日的放酒吧!两条汉子将百斤重的大酒瓮放在了他的头顶。宗安“嗨”一声,一点一点顶了起来,稳稳地站在鼓旁。他觉得头痛欲裂,狂跳的心脏仿佛要涨破胸膛。他暗暗抽了口凉气。全场人都大气不喘。宗安结结实实地击鼓了,鼓声阵阵,沉重的闷响敲在他的心膜上。他眼窝里忽地泪珠闪闪。他头顶酒瓮,敲起梅花十六点,走起梅花十六步,鼓点越稠,身子越摇得历害,酒瓮里满满的酒竟一滴没洒。息鼓的时候,两条汉子十分吃力地将酒瓮抬下来,宗安就势跪下来,仰天浩叹,天地良心,捧住酒瓮,咕咚咕咚喝起来酒来。府上老爷冷冷地喊来人,砍掉宗安一只手臂,发落蝙蝠河为惩!宗安胳膊落下的一刹那,一股血红湿了天地。让宗安欣慰的是,尽管老爷惩罚了自己,那柴禾妞的冤案还是给昭雪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一片湿漉漉的蝙蝠河滩。河滩很阔远,一片灰白,起了一层麻麻点点的牛皮碱。宗安看着蛮荒的蝙蝠河滩,心里空空,感到从没有过的孤独。他遥遥听到几声召唤,抬头,看见柴禾妞站在面前,他愣了。柴禾妞跑下了,哭着说大哥你是好人,你受苦受难都是为了我哩!我愿伺侯你下一辈子!宗安上前扶起柴禾妞,激动地哭了。从此之后蝙蝠河的地埝繁衍成小村,小村又变成了小镇,梁家的鼓艺也声名大振,小村独有的醉鼓节也便传下来生生不息了。蝙蝠乡百姓以醉鼓节为自豪,十里八村都高看一眼梁家鼓呢。荣家的分支从滦州迁移到蝙蝠乡,曾经出过几个好鼓手不假,但是梁家一直是醉鼓的正宗。据说宗安老祖有幸吃过一只千年白蝙蝠,竟活到百岁方在一片醉鼓声里隆重埋入鼓坟。梁家的六角木鼓就是宗安老祖留下来的。
梁家老二梁恩华骨子里的那股正气,也许就与鼓王世家的气脉有关。梁恩华生得一副女相,比他的哥哥帅气多了,瘦高的身材,白净净的脸,脾气随和,一双深沉的眼睛罩着一层忧郁。他把荣家的人送进了监狱,梁丙奎老汉从没有过的痛快,可是梁恩华和他的大哥梁罗锅并没有幸灾乐祸,梁恩华渐渐觉得有啥东西不对头。这种感觉是在他对农民现状做了详细调查之后产生的。处理了荣汉俊之后,县革委对梁恩华的工作比较满意,查处种黑地的工作组就结束了,本来他可以回县城复职,可是他不想走,他忽然有一种犯罪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他农民的遭遇的同情与体悯。他对公社书记说,以后抓人别跟我报喜了!我不忍心再经办这类伤心事。公社书记愣住了。他连夜挑灯给县革委徐正果主任写了一份申请,要求在蝙蝠乡搞一项农民现状调查。徐主任准了,还表扬了他的责任心,让他拿出一套救农民于水火的独特方案来。
梁恩华走访了鲍三爷、荣加奇、梁四海、李广田等几十家农户,这些人对待梁恩华的态度有变,尽管他回蝙蝠乡铲除了荣汉俊,人们并没有感激他,有人见他是狐疑惊恐之色,有人像逃避瘟神似地躲避他,这让梁恩华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梁恩华记得自己入伍那天,鲍三爷亲手给他戴上光荣花,还亲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梁家这小子会有出息的!可是他走访鲍三爷的时候,正赶上刚过满月的鲍月芝给爹的后背拔火罐。自从鲍月芝把女儿鲍真生下来,鲍三爷竟然很喜欢这个没有爹的外孙女。鲍三爷让那个右派书生包贵清顶替了名义之后,又后悔了,将来鲍真的爹是右派,那孩子还有啥前途可言?鲍三爷对包贵清来了个模糊处理,他找了公社张秘书悄悄把包贵清的介绍信改了,包贵清就不是右派了,他害怕有人追查,就稀里糊涂地将包贵清转移走了,叮嘱他永远别踏上蝙蝠乡。有人传说包贵清不是鲍真的爹,有人说包贵清知道了底细后自杀了,也有人说他逃避改造偷偷跑回北京去了,总之包贵清被鲍三爷变戏法似的变没了。可是他们没有听到,蝙蝠乡的人早就窃窃着关于鲍真身世的传闻。
劳心伤神的鲍三爷的背痛病犯了,月芝要将爹体内的寒气拔出来,她看见梁恩华很谦逊地走进来,就急忙撤了火罐,鲍三爷黑瘦的后背上涂下了四个圆圆的紫印子。鲍月芝见到他脸上硬硬的,有一层愤恨的青颜色。梁恩华说明自己留下的意图以后,鲍三爷对梁恩华有了点热情,而且还十分宽容地原谅了他,他注定是执行上级的命令,也许不是这小子的本意。他朝鲍月芝点点头笑了一下,可鲍月芝却对他不依不饶,骂他是害人的狗!蝙蝠乡的败类!
梁恩华不知道鲍月芝与荣汉俊的特殊关系,被她骂愣了。他强忍着说,鲍月芝,小学的时候我们是同学,我没仇没怨,你为啥这样待我?
鲍月芝说,你把荣汉俊害了,就等于害我!
梁恩华很腼腆,仓促地回应说,这与你有啥关系?
鲍月芝吼道,他种荒地惹着谁啦?集体荒废的地,产了粮食喂到人的肚子里,又没跑狗肚里去,你们为啥把他判刑?
梁恩华沉默了一下,解释说,是他违反了政策,是自作自受!
鲍月芝骂道,你公报私仇,你不得好报!
梁恩华沮丧地走了。
后来一些日子,梁恩华脑子里竟然时常闪现鲍月芝脸,而且还特别想见到她。她这样待他,为啥还想见她呢?也许她对他的吸引力就在她的厉害吧?一想到她的时候,身上就一下子冷起来。可他要解开这个谜,曾经九次吃她的闭门羹,最后还是能够跟她见面了,见面说的都是农民的贫穷,但没能解开心中的谜团,她为啥替荣汉俊说话?后来还是在回家后大哥梁罗锅跟他说,鲍月芝跟荣汉俊是那层关系,他在腰带山上捉过他们的奸!梁恩华终于脸色难看地哦了一声,梁罗锅不知道弟弟是啥意思,但是只有梁恩华自己明白,从这一刻起,他把自己对鲍月芝的喜欢驱走了,强迫自己把她的印象从自己的生活里抹掉。但是,他从她的举动里感受到了农民压抑胸腔的愤怒。
这年春季大旱,土地撂荒,蝙蝠村三个生产队继续出现农民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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