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得脚后跟打脑勺子,再也没有农忙农闲之分。他们除了种地,还得跟市场和城市来往,同村里以外的许多人联系,各种各样的合同和威严的红印章,把他们与整个社会扭结在一起了。梁双牙除了眼跟爹娘经营这些承包田,还要管小组里的事。农副产品加工不算,他还为开发茺地弄来一些资金。有几家土地撂荒,男人外出做小买卖。他还要帮人家代管责任田。他与车把式轻松地说笑。丰收是乐事,他不理解爹和鲍真为啥是这副样子。人无须看多深多远,只管眼皮底下的日子吧。快到乡收棉站的时候,他的心思跟这儿也不搭界了。过了桥面了,桥!他的目光狠狠地盯着那架没有归属的铁桥。交完棉花,他要在铁桥上给村人一个惊喜,然后跟鲍真和荣汉俊村长一起设计开荒方案。鲍真,你做梦也算计不到我双牙吧?爹哩,种田大户还是咱梁家的。可是脑顶上移动着低低的云朵,压得他喘不上气来。头顶这方天,活像一块破尿布,说不定是啥时辰就会憋一场骚雨。
就在这个时候,梁家的交棉车队就被一群人拦住了。戴着红袖标的人恶恶地喊,把棉花交到咱乡第二收棉点儿去!梁罗锅跳下车来一打听,才知道第二收棉点是冯玉民操纵的,拦车人就是他的手下人。梁罗锅一听就知道冯玉民打着公家的幌子赚自己的钱。全乡人都知道那是冯玉民个人承包的公司。梁罗锅停住车,见鲍真和梁双牙都奔过来,跟她们一商量,就合了老人的心意,他们一致拒绝将棉花交到第二收棉点上去。
僵持了一会儿,棉车队又缓缓行进了。每年仲秋九月,梁罗锅都看见自家承包田里的庄稼。玉米林子比房屋还高,使老人看不到那铁桥。但他看见北面桥头秋阳下的脊背。男人女人的腰们朝棉田深深弯下去。四顾茫茫,都是无限耀眼的白棉花呀。他时常看到一些鸟儿从棒子地飞到棉田那边去。棒子地是梁家的,棉田也是梁家的,蝙蝠村的售粮大户还是梁家的。大儿子梁大立已经娶了媳妇分家单过了。他走的时候把属于他的土地也带走了。梁双牙等待着跟鲍真完婚,成亲之后梁罗锅也想让他们独挑门户。三儿子梁炜马上大学毕业,他发誓不会在回乡种地了。梁家的活儿忙不过来的时候,竟然雇用了温州打工的农民。还有城里破产企业的工人情愿到乡下打工。那些男女穿着洋里八怪的,又使沉寂的蝙蝠乡活泛起来。梁罗锅掐算着,花上几万元购置塑料薄腊,一入就该搞冬季大棚菜了。他没想到自己老了老了还露一回脸,美得不知是吃几两高梁米的了。这时有两只兔子蹦到老人身边,瞪着血红的眼睛瞅他。梁罗锅就怕看红眼睛。这些天他不断看见红了眼睛的村人。这些天有传闻,说粮价要涨,土地要吃香,已经有不少外出打工的人回乡。怕这秋天里真的闹还乡团了。老人信服这个理儿,农民就是要种好地,贱种才疯跑野奔哩。灯不拨不亮,理不摆不明,天算不如人算呢,这些人回家要抢种土地了。梁罗锅的心情愈加冷峻,露出一嘴金牙,嘴边的皱纹一动一动,像是被风吹动的老树皮。
到了乡第一收棉点,梁罗锅看见棉车的一蛇长阵渐渐松散。他跟棉农们打招呼。有些棉车调头往外走,梁罗锅问是不是又打白条子了?一个棉农说,今年倒是现钱,可他们把价压得太低。这上好的籽棉,竟给了三级棉?梁罗锅下车摸了摸那人的棉花,骂道,这么好的棉花交三级?真他妈黑呀!从互助组到初级社,从生产队到包田到户,也没这么压价的。他瞅瞅自己的棉花也发慌了。梁罗锅又问调头去哪儿交棉,那人说第二收棉点比这高一些,鲍真的脑子来得快,她说怕是冯玉民从中做梗了。梁罗锅骂这他妈还有没有王法啦?粮棉油统购统销,为啥还要设第二收棉点儿?那人说第二收棉点也是供销社的。梁罗锅愤然道,也是挂羊头卖狗肉。他让鲍真和梁双牙守着棉车,他穿过热闹的人群,到一里地外的第二收棉点转了转,这里的棉价比第一收棉点虽然好一些,仍不遂他心愿。他看见有些棉农托关系递条子塞红包,找质检员溜须,拿自己热面孔亲人家冷屁股,他很是难受,一个售粮大户的尊严往哪摆?另外他发现这里交棉的没有大户,都是零散的小车小包,后来碰上东刘庄的售粮大王吕建国。吕建国说他的棉花在乡里压低价,一生气夜里悄悄交到外乡去了,又说哪儿的风气都不正,总归比咱乡里强。唉,往年打白条子没这么压级,该见着钱了,又都他妈刁难咱!梁罗锅呆了半晌,叹说,那样会少受损失,可就当不上售棉大王啦。吕建国丧气地说,这**年头,你还想名利双收?哪有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梁罗锅说,年初粮棉油规划会上,咱可都是向乡政府表了决心的,做了保证的。吕建国骂,你跟政府做保证,谁跟你做保证?就说承包土地的事儿,村里打工的一还乡,原来的计划就全乱啦。梁罗锅问你们村也重新承包么?吕建国说,村干部没明着跟我说,看样子也使坏招子挤兑我,提高承包费让你自己种不下去,乖乖地将土地交出来。梁罗锅心想,看来难以为计的种田大户不只我一家。他看吕建国越说越离题儿,就怏怏地回到第一收棉点。他不想跟吕建国学,也不想将棉花送到第二收棉点,只盼着这里的验质员公正些。即使自家受些损失,也还得瘦狗屙硬屎强挺着。人生在世啥金贵?人活名儿鸟儿活声儿。这个售棉大王的称号还想当下去。他将意见跟梁双牙和鲍真说了说,一家人就守着棉车等候。中午时分,他们与车把式们一同吃的盒饭。
等到下午五点钟,日头将落没落的时辰,才排到他们这里。梁罗锅率先抓着一团籽棉,同着验质员撕碎,围观的人都夸绒长好。验质员却毫不思索地写下三级。梁罗锅脸都白了,恨不得给验质员磕头了,颤着声音说,这是地道的一级棉啊,哪怕你给二级我也认啦。验质员说你别老汉卖瓜自卖自夸啦。梁双牙和鲍真也上来说理,验质员说你们想吃人啊?再闹算你们干扰公务让你们蹲局子。梁罗锅骂,你是瞎了眼,还是瞎了心?我们种田的容易么?验质员和保安人员都上来说,你们不易也不能坑国家呀!梁双牙和鲍真上去评理,被梁罗锅拦住了。梁罗锅脸相很苦,蹲在地上吸烟,愈发一脸哭腔地说,我一家勤勤恳恳种地,老老实实做人,到头来成了坑害国家的人啦?他将手里的验质单撕碎,站起身牵着马车往回走。验质员说第二收棉点也不赖么,你们就去那里得了!鲍真从这话里证实冯玉民在这里安插自己人了。梁双牙问爹,难道咱就去求冯玉民?梁罗锅倔倔地说,咱不坑国家啦,咱不当狗屁大王啦,咱去稻地镇交棉。梁双牙说那里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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